第111章

  她留心观察过,梦境里那些藤蔓,歌谣出现得蹊跷,只有被污染的梦,才会呈现出这般诡谲的景象。
  情况不容乐观,骨衔青非常不愿意安鹤再次面临这些“污染”,可是,该死的闻野忘促成了这一切。
  等到污染浓度上升,谁都帮不了安鹤。
  只有安鹤自己能解救自己。
  “她碰上了一些麻烦。”骨衔青无奈地说,“我们祝她好运吧。”
  ……
  麻烦大了。
  安鹤从地上爬起来,失重感终于消失,体感上她应该坠落了有几分钟,高度不低,可是,身上一点摔伤都没有。
  她仿佛回到了荒原上,四周都是蔓延的黑雾,除了她站立的地方,远处的雾气已经浓烈到有了实体,成了一堵压迫而来的墙。
  这样的辐射现象,甚至比荒原更加严重。
  这是哪里?
  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梦?
  安鹤一转头,发现黑雾里隐隐约约有一个银灰色的影子。好像是一座指向天际的高塔,只不过,塔尖摧折,塌了一半。
  随着雾气的飘动,更多的建筑群显露出来,看着无比眼熟。
  安鹤恍然惊觉,那是第一要塞!
  被浓雾掩盖的第一要塞,仿佛经过风霜的侵蚀,成了一座残缺冰冷的坟墓,数不清的黑色藤蔓缠绕着它,建筑群被完全摧毁。
  高塔像一块许久没有人打理的墓碑,没有墓志铭,也没有尸体。
  尸体都已经成了怪物的组成部分,穿行其间的骨蚀者在狂欢。
  安鹤瞬间变了脸色,紧绷到连吞咽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她突然意识到,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一个。
  她明白了,这不是骨衔青编造的梦。
  藤蔓、死亡的味道,还有隐隐鼓胀的脉搏跳动,在骨衔青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有什么东西,侵入和控制了她!
  忽然,远处飘动的粒子有了生命,沿着一个方向沉浮,夹杂着一两只从未见过的鲜红骨蚀者,朝着安鹤所在的方向快速席卷过来。
  安鹤下意识摸向腰的位置,却发现她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该死,她入梦前,武器都被收缴了。
  安鹤当机立断,掉头狂奔!
  前方的景象同样被黑暗所笼罩,完全看不真切,只有被安鹤脚尖踏过的土地,才出现一点点微小的光亮。
  第一步,脚边出现了腐烂的衣物。
  再一步,安鹤踩到了锈迹斑斑的刀,刀刃上的血已经黑紫凝固。
  紧接着,安鹤踢到了好几根被骨蚀者撕裂的骨头,它们已经不成形了,无数根手骨却牢牢紧扣在一起,像是生命里最后的慰藉。
  骨头。
  骨头。
  越来越多碎裂的骨头,遗落在青石板上。
  有时候是一截人类指骨,有时候是腐烂得看不出形状的兽牙,生命被粗暴地消抹,这里完完全全只剩下死亡。
  安鹤呼吸一滞,脚步越来越慢。
  可身后的黑雾没有停止。
  终于,安鹤在雾气中看到一个女人。
  那人坐在一块突然出现的残垣间,上半身抵着断掉的石碑,看上去像在休息。
  可是,人却没有任何动作。
  安鹤一步步靠近了她,呼吸逐渐急促,一瞬间惊慌失措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她认识她。
  是阿斯塔。
  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阿斯塔闭着眼睛,半边身子都被石壁掩埋,被雾气凝聚的藤蔓紧紧缠绕。她看上去十分沧桑,老了一些,像是被黄沙削夺了好几年的寿命。
  她已经死了。
  安鹤知道这是幻象,可依旧感受到一股莫大的荒谬和悲恸。她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这些幻觉,移开眼却发现另一边,还有两具尸体。
  苏绫和伊德两人仰面躺倒,手里还紧紧抓着长枪,一些不知名的黑色尖刺从她们体内穿刺而出。
  同样,毫无声息。
  安鹤喉咙像被扼住一样发紧,双腿灌铅,每走出一步,都会看到一个并肩作战过的人,成了死尸。
  罗拉、海狄、贺莉女士,还有兰鸣。
  无数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在不同的场景下殒命。她们好像在抵抗什么,脸上带着愤慨和不甘,决绝地走向死亡。
  只有安鹤还活着。
  为什么?
  安鹤不再往前跑动。
  她看到,刚刚还打过照面的骨衔青,微笑地躺在青石板上,呼吸已经停止,看起来很安详。就好像她一直躺在那里似的。
  身后蔓延而来的黑雾仿佛不再重要,安鹤只能听到自己快到极致的心跳声,撕心裂肺的悲伤撕扯着她,让她连呼吸都很困难。
  压抑的灰暗,在这一刻,完全地侵袭过来。
  怎么?要摧毁她的心防,伤及她的神智吗?
  这狠绝的手段,编造的噩梦,竟然比骨衔青残忍多了。
  安鹤不想,可这一刻在未知的压力影响下,几乎要跪下痛哭。她不该有那么浓烈的情绪,可是,现在的状况却并非如此,仿佛她和这里每一个人,都有着极其深刻的联结。
  无论是什么东西侵入了她的神智,都成功摧毁了她的心防。
  这是假的。
  安鹤用仅存的理智稳住自己的动作,她反复劝诫自己。
  这是假的。
  “这是真的。”有人开口,呓语萦绕,极其熟悉。
  安鹤抬起头,发现这竟然是骨衔青的声音。
  可和骨衔青常有的魅惑语气又完全不一样,那个声音藏在无边的暗处,声调毫无波动。
  “这就是未来。”
  “未来?所有人都会死亡?”安鹤反问。
  “所见即未来。”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安鹤仅存的理智燃起一股恼怒,“是想摧毁我的精神?还是给我以警告?”
  “都是。”那个声音极其平淡。
  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疯子?不像是骨衔青,骨衔青没有这么神经。这平平的语调也不像是闻野忘的做派,安鹤一时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谁。
  在她忍不住揪着胸口的衣服以减缓心脏偾张的悲痛后,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绝望的滋味不太好受。”声音说,“不过,我能够给你指条生路,脱离苦痛是很容易的事。”
  生路吗?在人痛苦之时提出解决方案,听起来极具诱惑力。
  安鹤明白了,这画大饼的交易态度,她体验过。
  安鹤没有回答,低头瞥见骨衔青身上,果然有一些细小的黄色孢子在飘舞。不只是这里,所有浓雾中间,都弥漫着比灰尘更小的颗粒,雀跃地欢动着,仿佛在庆祝生命的逝去和死亡的诞生。
  安鹤眼角的肌肉微微紧绷,她见过这种东西。
  菌群的污染孢子。
  所谓的“神明”。
  果然,是脏东西闯入她意识里了。
  怎么?是上次被她暴揍还不够,想要报复她?
  闻野忘不愧是狂热教徒,从哪里搞来的脏东西!
  安鹤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好,什么生路?”
  “臣服我,追随我,供奉我。”
  怎么谁都想要她臣服,她是什么很抢手的人吗,是不是有病!
  安鹤按捺住心中的不适,抵抗着对方施加在她意识里的痛苦,既然这是污染,那不必再为此惋惜什么。她安静地注视着骨衔青的脸庞,快速地分析局势。
  “神明”一直想要她的供奉,如何供奉?将自己完全交给祂操控吗?祂没有明说,安鹤也不会答应。
  可只要碰上这些黄色的孢子,每次神智都会毫无征兆被污染,她找不到办法抵抗。
  安鹤还发现,这次的“神明”似乎比上一次多了戒备心,大概是怕挨揍,没有再出现实体。
  “祂”在观察她,在了解她,甚至不再用“安鹤”自己的形象来刺激心防,转而利用起了这些和她有关联的人。
  这意味着“神明”和骨衔青一样,可以侵入她的潜意识,并且随意找到她的软肋。
  越发高明了。
  该死。
  那薇薇安,她的姊妹,是否已经被“神明”定位捕捉,是否已经陷入危险?
  安鹤咬咬牙,原本以为自己现在的能力足够自保。可是,那些尸体变相提醒了安鹤,还不够,她好像还没有能力,保护其她人。
  这些人未来都会走向死亡,所有人都会化为枯骨?
  哈,骨衔青竟然没有骗她。
  安鹤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杀心。
  她留意到神明所说的“未来”一词,谁能预见未来?谁又能定义未来?神明可以吗?
  将士都以信任换忠诚,既然“神明”要她追随,那总要付出点什么代价。
  安鹤顺从地仰起头,眼中露出认命的神色:“想要我真心实意地追随你,可以,但我有个请求。”
  “什么?”
  “你说过,我的天赋没有上限。”安鹤伸出手,摊开掌心,“那么,请让我见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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