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谁都知道,只要在这平原上踏出一步,就有可能被骨蚀者撕裂。
  很多人警惕地看着安鹤的车子靠近,以为英灵会的人要抓她们回去,所以表现得很不友好。有个老妇扔了一颗石子,恰好砸在安鹤的脸侧,破了一道小口。
  安鹤没有动用天赋,她随手抹掉脸上细小的血珠,从车窗里探出来,一眼就看到伪装过的骨衔青戴着鸭舌帽,混迹在拾荒者中间。
  骨衔青竟然还没走吗?安鹤还以为要到荒原深处才能找到她。
  骨衔青原本一直在注视远处骨蚀者的动向,听到马达声,回头过来,和安鹤隔着人群对视。
  “怎么还追出来要答案了?”安鹤的耳机里传来骨衔青的嘲笑。
  “少自恋了,我有事要办。”安鹤放慢了车速,避开人群开到了最前方。
  “办什么事?”
  “我也没必要和你解释清楚呢。”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骨衔青想起这是自己昨晚说过的话,揶揄:“你记忆力还挺好。”
  安鹤不再和她斗嘴,她看着前方:“好多人。”
  好多人滞留,几百米远的地上就有新鲜的血,不知道是哪个拼死一搏的人,在黄沙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尸体已经不见了,所以大家都不敢再动,但她们也不愿意回到要塞躺平等死,就算要死,也要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一条生路。
  “人已经不多了。”骨衔青隔着人群和她讲话,“已经少了三分之一。”
  安鹤从敞开的车顶翻出来,才发现骨衔青带领的拾荒者里,没有兰鸣。
  “兰姨呢?”安鹤问得小心翼翼。
  “没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安鹤喉头刺痛了一下,她钻回了车子,紧紧握住了方向盘。
  这趟出来,安鹤原本并不打算用心清除周围的骨蚀者,这里环伺的怪物有二十多只,就算是她,也根本杀不完。
  她只是想找个借口出来,但现在,安鹤改变了主意。
  安鹤松开方向盘,摸了摸口袋里的弹药,又重新背好圣剑,顺带给子弹上了膛。
  这批人跟她素未谋面,大概是受第九要塞影响太深,她没法忽视这些苦难弱者。安鹤不知道这批人最终能去哪儿,能否活下来,可能所有的要塞都会拒绝这批人进入。
  但至少,她还有一点能力可以送她们一程,把人送出平原,往北方走。
  说不定,黑雾席卷过来时,一些顽强的种子可以在某些地方扎下根。
  车子一直没有熄火,做好准备之后,安鹤问骨衔青:“你等在这里这么久,也拿骨蚀者没办法吗?”
  “我独自一人的话,这点骨蚀者对我没有威胁,避开就可以。但我带着人呢,而且还没有载具。”骨衔青望了一眼身后的老弱病残,“所以,我在等贺莉来接人,她们被挡在高崖那一头了。”
  “现在你有载具了,需要吗?”安鹤从车窗里探出头,她并没有在开玩笑,整张面容前所未有的严肃,并且眼中有光:“先说好,我送你们出去,但你得和我联手。”
  “联手干什么?”
  “开条路。”
  第93章 迁徙的角马。
  回过头,仍有一些零星出逃的人,在地上浓缩成一个小黑点。
  在她们的身后,银灰色的高塔直指云霄,原本人人钦羡的庇护壳膜,现在,看上去像一个倒扣的罩子,将食物罩在这片土地上,等用餐者取食。
  安鹤略微低下头,再抬眼时眼神已经褪去多余的情绪,她拉好口罩,系上固定兜帽的扣子,只露出一双如刀刃的眼,凌厉地锁定平原上的猎物。
  “中尉,腾出你的车,停放在哨所北边八百米的位置,你和其余人在哨所待命,随时准备支援。”安鹤按下通讯机的按钮。
  “长官你这是,”对面有些惊讶,“打算一个人执行任务吗?”
  “不用管,你只需负责接应。”安鹤沉声吩咐,“接管哨所的监控权,对准东偏北四十五度,一公里到三公里的范围,随时为我汇报骨蚀者数量,并准备好远程炮。”
  “可是……”
  “没有可是,听明白了吗?”安鹤沉声打断对方,那一瞬,竟然像塞赫梅特发号施令的语气。
  “是、是!”中尉精神一振。
  安鹤松开按钮,瞥向骨衔青,变成了商量的语气:“给你找了辆摩托车,停在不远处,合适吗?”
  “要我做什么?”
  “你走前面,引开它们,不用动手,我来进攻。”
  “很好。”没有多余的交流,骨衔青伸手压紧鸭舌帽,暗棕色的皮衣外套敞开,她独自踏入黄沙,离开人群去取车子。
  人们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个高挑的人居然可以进入黄沙,并且毫无畏缩之态。走在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就像走金砖玉道一样从容自如。
  忽然又来了一阵风,沙尘四起,吞没了骨衔青的身影,没过多久,她又出现在尘雾中,戴着黑色头盔,假发已经扔掉,从肩膀下露出几缕栗色卷发,看不清脸,黑色作战靴踩着改装的机车踏板,匕首就插在长靴外,气质像变了一个人。
  连莱特西都有些恍惚。
  还来不及反应,安鹤已经将车子停在她们身边。
  “罗拉,你来开车。”安鹤已经跳下车子,打眼一扫,把莱特西和薇薇安单独叫出来,安排两人坐到后座的位置。
  “其余的人,自己跟上。”
  安鹤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黑色的外套包裹着她,唯一露出的眼睛透着凶光,让她看起来像一个不太好惹的将士。
  她背对着众人拔出长剑:“听好,要是谁为了活命把别人推出去送死,我会要了她的命。”
  安鹤抛弃了任何维持秩序的劝说,直截了当地给出安排。她捏着改装车顶上的骨架,不再看后面的人,整个人悬挂在车子右侧,随时准备战斗。
  骨衔青已经骑着摩托冲入了黄沙,直接迎面冲向最近的两只骨蚀者,在相撞之时,车头一拧,整辆车以一个倾斜的角度,擦过骨蚀者的长足,磕撞出一个豁口。随后跃出一条弧线,消失在骨蚀者后方。
  两只骨蚀者被惊动,调转方向紧追上去。
  罗拉立刻抓紧时间启动了车子,改装车轮子在黄沙中空转了半圈,扬起沙尘,然后一下子蹿了出去。
  所有步行的人回过了神,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最先是一个人反应过来开始奔跑,然后是一群人,所有滞留的人跟在改装车后面,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安鹤踩着车门的边沿往回望,那些被漫天沙尘覆盖的人们,竟然果断选择相信了她。
  她们不遗余力地伸出双手,势必要抓住一点生机,当这种机会出现,哪怕有巨大的风险,她们也毫不犹豫地抓住,握紧。
  车子很快冲进了骨蚀者的猎食范围,被骨头搅乱的灰尘,一下子遮蔽了众人的视线,第一要塞的轮廓变得非常模糊,从这一刻起,她们完全进入了荒野,能见度还在不断下降。
  马达和脚步引起了不小的响动,除去被骨衔青支使开的那几只,一些在远处游荡的骨蚀者开始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罗拉在安鹤的指挥下降低了车速,然后一转车头,往回行驶,绕到了人群的左后方。在那边,有一只骨蚀者正快速靠近。
  车子的突然掉头让人迟疑,安鹤站在车上大声命令:“往前跑!跑直线,不要回头!”
  在她们前面,是哈米尔平原北侧的高崖。穿过峡谷,就可以成功离开这片土地。
  于是没有人回头,背着全身的家当,继续往前冲。
  有什么响声噼里啪啦不停歇,是某个人携带的锅碗瓢盆、斧头兵器,随着步伐充满节奏地碰撞,急促、挑拨着人的神经,让人不敢停下来。
  安鹤躬起了身子,成了蓄势待发的猛兽,紧紧盯着左后方快要靠近的骨蚀者。
  隔着面罩,她又感受到了荒原上的风,毫无怜悯、粗粝地刮过她的眼睑。
  安鹤却觉得熟悉,还有一丝安心——她又回到了荒原上,竟然让她体会到一种无端的自在。
  在第一要塞与人相斗的过程让安鹤身心俱疲,可现在,她离开了高塔,失去了庇护,看不见银色石砖,却好像回到了正确的位置,整个人都蓬勃舒展。
  安鹤忽然明白了,安宁知晓她的命运,还要将她养育长大,是要让她对付神明、对付骨蚀者的。
  自己确实生来属于战场,但站在她敌对一方的,从来都不是某个具体的人。
  安鹤举起长剑,对准猛冲过来的骨蚀者,凭空出现的长羽渡鸦凌空展翅,虎视眈眈地对准骨蚀者的菌丝。
  绷紧的肌肉力量在这一刻爆发,安鹤启用天赋,在破刃时间里跳下车子,飞身扑向骨蚀者腐烂的脑袋。
  她卸掉了骨蚀者的“颈椎”,拆掉了它的长足,渡鸦啄掉的菌丝越来越多,骨蚀者速度越来越慢,很快,就和车子拉开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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