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文时以坐在她床边,灰蓝色的眸光在她身上流转,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平静得让人错以为他的话语不带半分温度与情绪。
  丛一安静地听着,疲乏到整个人有些飘忽。
  文时以这样的反应挺好的,比起什么她根本不屑也不需要的心疼可怜,好多了。
  “但是,结婚是我们商议过后共同做出的决定。”
  “婚姻不是儿戏,我既要娶你,就会尽到我的责任。”
  又一次短暂沉默后,文时以严肃开口。
  四目相对,她永远没有办法比他更坦然。
  文时以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一种十拿九稳的从容感,丛一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但面对他所说的这句不是儿戏时,她的心当即咯噔了一下。
  在旧爱的婚礼现场,他这样告诉她,她不敢反驳。
  “所以,不希望再听到你随意说解除婚姻这样的话,答应我,好吗?”
  是商量的口吻吗?
  丛一一时错愕,看不明白文时以的态度。
  就算丛家是港岛上一等一的名门,但京港两地豪门望族多了去了,她不信文时以找不出第二个能堪当文太太的名媛千金。
  她都这样了,他这又是何必呢?
  她半晌不应答,文时以也不急,重新回握住她的手,将手腕上那条松散开的丝绸摘了下来,又小心地重新帮她包裹好,还学着她平常的习惯,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惊惧和恐慌过后,他有又好好地帮她把丑陋的伤疤遮盖好。
  丛一注视着他的动作,心底忽然涌起了好多好多的情绪。
  那一瞬间,她又很想流泪。
  她好难过。
  她丛一的日子,是什么时候过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她只不过是奋不顾身地爱了一个人。
  现在那个人彻底往前走了,而她滞留在原地,像是被全世界抛弃。
  这三年多,她不允许任何人过分关心她的状态,仿佛谁在她身上多一点除了艳羡欣赏之外的眼神都是对她的一种嘲笑,她不允许别人可以看到她笑话和热闹。
  那些难过的碎片,一点点累积,早就在她心里鲜血淋漓。
  她知道这些不是谁的错,不是vinay的错,更不是父母的错。
  她作为丛家人,富贵荣华她享了,责任使命也必须承受。
  她不知道该怪谁,她太委屈了,所以只能无止境地伤害自己。
  “如果以后你的女儿也像我一样,你会非要拆散她和她爱的人吗?”丛一还是没有回答文时以的问题,自顾自地说了句。
  “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是我们的女儿。”文时以说得自然。
  “如果是我们的女儿,我想,我们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的。”
  第20章 穷冬 香香老婆
  听到文时以说这句话后, 覆盖在丛一眼里的泪掉了下来。
  那种委屈和悲伤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出口,短暂地失控了一瞬。
  她一直知道文时以不同于那些三心二意的风流贵公子,他是个很靠谱又稳重的男人, 她觉得他无聊,没趣,甚至是现实又极致冷漠, 可也恰恰因为如此,她才愿意答应这场联姻。
  就在刚刚他开口说,如果以后他们有女儿,他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的那一刻, 她从某种层面上感受到了一种没来由的安全感。
  她整个人身上已经所剩无几的安全感。
  而在这种安全感的来源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做出了这个承诺,而是因为她深知他这样的人言必信,行必果。
  他文时以, 足够强大, 足够有能力。
  至少有能力满足和保护她所有物质上,现实上的各种需求。
  以及,可能是身体上,生理上的需求。
  就像她惊恐发作得无论多么严重,他永远想到的不是放弃她, 回避问题, 而想的是面对问题, 解决问题。
  “好,我答应你。”
  这一刻,远远比在游轮上他们单纯组合成为利益共同体时更让她发自内心地有所向往。
  向往这场由利益作为基石,肩负各自责任和使命的婚姻,或许不一定会太失败。
  或许能让她飘荡破碎许久的灵魂能有个可以栖息的港湾。
  “好一点了?要在这里休息一晚,还是一会儿我就带你走?”
  “带我走, 我不要在这。”丛一固执摇头,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带我回港岛。”
  她抬眼看向他,眸光里还闪着刚刚残留的晶莹的泪花。
  直到他点头应下。
  怕她身体吃不消,又陪她多休息了一会儿。
  大概在天色将暗未暗,舞会开场最热闹的时分,文时以带着丛一上了渡车,很快离开了酒店。
  乔湛已经开车等在了村落门口,接上了二人。
  这一路一直到上了飞机,丛一都没再开口说过话。
  城市璀璨繁华的街景逐渐隐匿在飞舞的夜色里,丛一看着这些光景在眼前闪过,逐渐变得麻木。
  这些熟悉的景致终是再也激荡不起她内心的半点波澜了。
  飞机缓缓升起,舷窗外夜色浓重,夜间飞行,离开了城市上空的灯火恢弘连云朵都再难瞧见。
  攀升至高空的不适感隐隐在她本就脆弱的身体内作祟,丛一抱着毛毯半躺着,一句话也不说。
  这场婚礼之后,她与vinay将再无关联。
  直至亲眼看到他们在婚礼上,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热吻,她终于接受了这场旷世持久又刻骨铭心的爱情,已经彻底完整地画上了句号。
  那些在她身体里心脏里经由的快乐,难过,激情,痛苦将不可逆转地变成永远遥远的回忆。
  她也分不清自己还有没有在爱着他,或许只是某种执念。
  又或许,她总觉得自己失去了生命里最契合最命定的那个人。
  文时以难得没有处理工作,时时刻刻关注着丛一的状态和反应,偏偏她意外的安静,甚至一动不动,不知道又在思索些什么想不通的难题。
  “晚上想吃什么?”
  他主动询问,丛一没回应。
  “要不要先休息会?”
  丛一还是不吭声,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舷窗外,也不知道她是真没听到,还是不想回答不想说话。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经济学理论?”
  “我不是商学院的,不懂。”
  丛一没有兴致,为了让文时以彻底闭嘴,干脆又固执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我讲给你听。”文时以并不受她态度的影响,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倒了杯水递到了她手边,顺势坐在了她对面,“著名的经济学家弗里德曼曾经收到过他侄子的一封信,他的侄子在信中说,他遇到了一生所爱,那是他生命中无可替代的唯一,所以他要为此放弃学业,放弃所有,跟他的所爱远走高飞。”
  丛一听见了文时以的话,不悦地皱眉,烦躁不快地瞪着他,“你不用再费心思给我讲大道理教育我了,反正现在我就算放弃所有也回不了头了。”
  “弗里德曼给他的回信里说,我以一个经济学家的身份告诉你,如果世界上有两个人是彼此一生中的唯一的话,那么这两个人大概率今生今世都不会遇到。”文时以没理会丛一的打断,把该讲的话讲完。
  “世界上有七十亿人,你假想一下,如果把七十亿颗绿豆放进同一个容器,这其中有两颗红豆,他们是彼此的唯一,以人类短暂的生命来做衡量,它们穷其一生都无法遇上。”
  丛一皱着眉听文时以说完,不自觉攥紧了手心,做不出应答。
  她有点拿不住他话里的意思。
  “你许下过海誓山盟,终生承诺的人,实际上只是你周围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地点,恰好遇上的能看得对眼的人,于是你就认为这个人便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唯一,其实,这只是你对这个世界的偶然性的一个深深的误解。”
  “换句话说,不要把遇到任何一个人的偶然性当做命中注定无可替代。”
  飞机的轰鸣声扰得双耳难受得厉害,加之心跳过速,丛一微微有点喘不过气。
  文时以把该说的话说完,正巧晚餐送了过来。
  “吃饭吧,吃完好好睡一觉,减少你胡思乱想的时间,把自己的身体先照顾好最重要。”
  说完,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一次他不再看着丛一,打开了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丛一坐在那又沉默了数十秒后朝着餐桌边挪动了两下,拿起了刀叉。
  她聪明得很,太知道文时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器里七十亿颗中的任何一颗既可以是绿豆,也可以是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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