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她缓缓起身,还是光着脚,走到他面前,圈住了他的腰, 欣然接受了他的怀抱。
他有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她抱着他的时候,头永远可以刚刚好地倚靠在他的胸膛处,彼此安静的时候,可以很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可以嗅到他身上独属于他的气息味道。
她抱着他的腰,又用了很多力气,闭上眼那一瞬,刚刚没掉干净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他感受到了她的泪,心当即咯噔一下。
半山别墅上风雨飘摇的那一晚,不想再来一次了。
他伸手温柔地拖住她的后脑勺,轻轻揉了两下。
“怎么又哭了?”
丛一好一会儿没回答。
夜色缓缓流淌,像是一首唱不尽的月半小夜曲。
相对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话音掉落在房间里,已经快无影无踪。
久到,再不开口,有些话,永远也没办法开口。
“文时以。”她努力开口。
“嗯,我在。”他肯定回答。
“你不说回京城带我去做心理咨询嘛?”话的尾音轻微地颤抖,她始终把头埋在他胸膛前,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
“过几天,带我去看看吧。”
病了这么些年,这么多个冬天,她从来没有想过试着医好自己。
有些时候,她甚至病态地觉得,这样痛苦地沉沦下去也挺好的,谁也琢磨不透她身上的那份支离破碎感,更没人能摆平她的孤独感。
如同风中飘摇,独木难支的一朵彼岸花,就请用这些肉.体上,精神上的痛苦麻痹她,抹杀她好了。
但今晚这场牌局过后,她忽然萌生出了想要向好的心思。
说来也可笑,好多年来累积的伤,竟然时至今日,她才有了想要治好的想法。
以前,殷媛瑷告诉她。
倘若有些伤纵然疼得百般厉害,你却依然不盼望着它好起来,只能证明,这份疼痛没有得到真的理解,所以你一直不想翻篇。因为没有人真的心疼,心疼怜爱到,你愿意鼓足勇气去修复,愿意像个小孩子一般抛却那些前尘往事,什么结果和缘由不想再探究下去,只想要个温暖的怀抱。
就如,此刻一般。
哪怕,只是因为一杯酒。
或许,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杯酒。
“好,等你休息好,什么时候想去,我陪你去。”文时以口气平稳,轻轻抚摸着丛一略微颤抖起伏的脊背。
在感受到她悲伤破碎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自己内心涌动的种种情绪。
“我还会......好起来吗?”
听到他的回答,丛一的眼泪掉落得更多了,却固执地隐忍不想发出声音。
几经挣扎,她还是问出了这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甚至,她都不知道,什么算是好起来。
不再惊恐发作吗?不再随时随地崩坏枯萎吗?不再现在一样,分分钟觉得,活下去,是一件痛苦又难捱的折磨吗?
不知道,她都不知道。
“当然。”
怀里的人颤抖得厉害,文时以将她抱紧,答得肯定。
当然会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
听到了他的回答,好一会儿,丛一扬起头,用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泪眼一脸委屈地看向他,微微抿着唇,完全一副待被人哄着的崽崽模样,见他迟迟没有什么举动,又皱了皱眉,用力抽了两下鼻子。
文时以低头看着她这些细微的可爱举动,几秒后被她逗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为她将鬓角凌乱的碎发理好,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额头这一吻后,丛一依然没有撒开环抱住他腰间的手。
显然,她并不满足于额头这一吻,那双手从腰游移到了他的脖子。
这一次,文时以学乖了,知道她这样是希望他多弯弯腰,她不想踮脚。
果然,他才凑过来。
她就吻了上来。
唇齿之上,她永远是先强势后又败于弱势的哪一方。
他勾缠住她的舌尖,带着她柔软的腰肢,又把她重新按回沙发上,自己单膝跪在沙发边缘,双臂撑在她两侧,专注在这个吻里。
漫长,潮湿,又温暖。
他们闭上眼,呼吸凌乱地躺在这张小沙发上。
过了好久,她才从这种温润中挣脱开。
拒绝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丛一看着他,看着这这个强势出现在她生活里的这个男人。
从陌生到熟悉,从完全抗拒到心有依赖,其实到现在也才两三个月的时间。
她也刚刚才发觉,在这么短的时间,她接纳他的存在,心里层面的接纳。
只是,少女时期的阴影始终缠着她,她还做不到身体层面上立刻接受他。
尽管都到这一步了,这种事自然两人都不好受。
呼吸是乱的,目光也是。
“你又这样。”
文时以贴在她耳边,心有不甘地说了这样一句。
“怎样?”
丛一不肯承认,委屈眼红地看着他,明知故问。
“你说呢?”
他气不过,又不好对她发脾气。
她说的给再给她一点时间。
这一点时间,到底是多久。
这样想着,他不甘心,想尽各种办法地帮她。
他有点病态地报复心理,也让她尝尝这种兴头上戛然而止的滋味。
于是在她最上头的时候收回了手。
“太晚了,要休息了。”
丛一知道他不打算继续了,所以努力整理了自己的思绪。
不继续就不继续!
她有骨气得很。
见她不说话,文时以继续开口。
“我抱你回床上,抱着我的脖子。”
丛一刚想抬起双臂又放下,自顾自摇头,气没消,找了个拙劣的理由。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你过敏还没好。”
哭也哭完了,这会儿一个简单的公主抱,几步路的距离,她才想起来心疼他还病着?
丛一自顾自地说完,也等文时以下文,自己走回了卧室。
留下了刚刚身下沙发的一点点痕迹。
掀开被子准备躺下的时候,她又恍然想起什么,拉开了一边的床头柜抽屉,赶紧喊着文时以过来。
“你快过来!”
文时以去浴室冲了个手的功夫,丛一多喊了他两声。
“快来!”
“什么?”
还来?
文时以不解。
“你把睡衣解开。”丛一拆开了手里的药膏,看文时以的情态忍不住膈应了他一句:“医生给的药,还没给你涂,你不脱衣服怎么给你涂?”
好吧,是涂药。
文时以走过去,按照丛一的要求解开了睡衣脱下来放好。
“躺下。”丛一用手指勾了点药膏凑在文时以身边,“不对不对,别躺了,我看不到背了。”
从来没亲自照顾过人,丛一多少有点不得其法,明明从身后可以涂抹好,她偏偏抱着文时以的脖子,将他搂在臂弯里,一点点弄,像是在侍弄一只乖巧忠诚的大狗狗。
动作不熟练,加之破溃的疹子也没消,药膏抹上去冰冷又疼痛,上药时间还被她拉得格外漫长。
文时以贴着她耳畔,无奈地询问:“你一定要这样涂药嘛?”
“怎样?”丛一不明白,心思全在那些细密的红疹上。
涂到一半,她的动作忽然停下来,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事。
“今晚怎么不回你家了?”
文时以沉默了片刻,坦然回答,“不舒服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
“为什么?”
“不希望他们担心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过分关心。”
说完这句,文时以又多补充了半句。
“也不需要。”
从sephora离开京城回到伦敦起,他就习惯了这种生活模式。
他只需要满足家里对他的期许和愿望,其他的所有事都需要排在第二位,这让他不仅产生了一些冷漠又疏离的念头。
那些关心,那些照顾,其实只是为了让他能够更好地完成那些期许和愿望而已。
虽然他知道,爷爷奶奶,父母手足都是真心在意,真心爱他。
只是,他自认做文家继承人,比做文兆锡和sephora的儿子,比做几个弟弟妹妹们的哥哥更成功,更有价值。
他无法消受和接纳那些爱与关心。
从极度渴望关心爱护的四五岁,一直到今天。
毕竟,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伦敦,在都可以称为他家的地方,已经住满了原本不是他的家人,但现在成为了他家人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