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怀里的人从剧烈颤抖到逐渐平稳下来, 文时以摸着她已经被汗水潮湿了的脊背, 心疼却也无力。
他知道, 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法缓解她的痛苦。
药效彻底发挥作用,丛一完全地平静下来,收起眼泪,但仍没挪动身体,躲在他怀里, 看着自己漂亮指甲上的水钻好一会儿,被晃得忍不住眨了两下。
她翻过手背,故意拽掉了腕上的丝绸,将那条显眼的明晃晃的疤露出来。
她凝视着那道疤。
也同样被这道疤痕所凝视。
“我刚从英国回来那几年,什么蠢事都干过,我知道大家都说我疯掉了,说我恋爱脑,说为了一个男人,尊贵体面,事业前途都不要了。”她摸索着那条暗红色的疤痕,哪怕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她仍然能想起当时她绝望至极,用锋利的红酒杯玻璃碎片割破皮肤,鲜血涌动的场景。
“其实不是的,原本我想的是,我因为这个身份失去了挚爱,我为这个家从小就做了这么多,整个丛家的钱,权利我都应该得到,所以我迫切地投入工作,想着忙起来,做些正经事,这样,我自然就会忘记,就会累到没空难过没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文时以自然能觉察到她的低落和难过,握住了她正摩梭疤痕的手,替她覆盖住那道扎眼的伤痕。
“但真的工作起来,我就知道我错了,我想的太简单了。剧烈的各种躯体化症状让我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哪怕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项目,甚至是一场会议,只要我开始感觉到不舒服,我都无法坚持和继续下去。我越努力坚持,越坚持不下去,再到后来我开始记不住事,一打开文件英文单词乱飞,连着搞砸了两个项目后,我放弃了.......”
回溯起那几年,她时常觉得港岛的天空是灰色的。
维港的碧海蓝天,风和日丽时总有许多人驻足惊叹,对于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充满了向往。
但站在宣瑞的大楼往下看,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如跳下去算了。
活成她这副模样,何必活下去呢。
以至于到后来,她发现自己真的好像不能再回到她原本的路上时,她开始自暴自弃,彻底放弃了。
飙车,喝酒,疯狂糟践自己身体和名声的行为满港岛都知道。
可是如果能生活下去,谁会不想好好生活呢?
从前风光耀眼的那个人是她,而后失去挚爱,痛苦到连操纵自己身体能力都没有的人也是她。
她自己,才是那个最难过的人啊。
“我知道我错过了最好的那几年,我知道的......我就很是很不争气,为了一段破碎的爱情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偏偏对这种事,对过去的痛苦,我又记性格外好,该记住的事记不住,不该记住的事比谁都记得清楚。”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激动,她还是没办法从心底里接纳自己。一旦开始,痛苦就会四处蔓延,连接起各种各样的点。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能力比不上别人,还在这乱七八糟地找一大堆借口,还怪你说了实话,觉得实话难听,我特别没用,就是很没用......”
直到丛一讲出这些,文时以才意识到自己过于严苛和冷漠的工作状态到底对她来说,到底是多么难以接受。
他以为道歉,她接受,这件事就已经过去了,却没意识到,对她这样高敏感度的人来说,每一句话,都对她有很远很重的影响。
他后悔了,帮她归帮她,教她归教她,哪怕出发点是好的,也不能选用她不适用的方式方法。
如果是以前,换做是别人,他一定不会这样想。
他只会觉得不适应那就只能不停地改变自己,做不好就努力学努力做,再不行,说难听点就是滚蛋,他也是这么对自己,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尤其是他们这样绵延繁盛的大家族,不学点真本事,一直被保护怎么能成长得起来,又怎么能有朝一日掌控整个集团,被大家信服。
现在,此时此刻。
她在他怀里哭得伤心,不停重复自己好没用好不争气,他心疼得无法形容。
“不是的,你不要这样想。”他努力扭过她的小脸,直接伸手替她抹掉眼泪,“不不是你不争气,更不是你太没用了,你只是生病,只是生病了而已。”
她逃避去看他的眼睛,自然也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又或者说,她不甘心自己被这一句病了,彻底剥夺了全部生气和价值。
“你不要太着急,我们不是才刚刚做起来嘛,过去的我们就不想了,现在开始依然是最好的时候。慢慢来,我和你说过的,不要太难为你自己,尤其是这种情绪和心理上的问题,需要时间,你的身心健康比任何其他的事都要重要。”
他耐着性子,一边帮她理着被泪水浸湿的发丝,一边吹了吹她红肿的眼睛。
他安慰着,哪怕知道话语对她来说太过单薄也太过无用。
他暗暗愧疚与后悔,他还是没把她养得更好一点。
没关系,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总是会更好的。
他相信,总能找到满足情绪和现实两种价值的办法。
哭过的眼睛清澈如洗,她努力抽了两下鼻子,彻底将身体里的不适给代谢干净。
她仰头,一脸天真地和他确认。
“真的吗?”
“当然。”
他抬手摸了摸她还潮热的脸颊,见她终于恢复如常松了口气。
“嗯,肯定会的,我会做到的。”
缓过来,丛一又不甘心起来,抬手抹干净了自己的眼泪,从他怀里一骨碌爬起来,就是力气还没恢复,拽着他的肩膀努力扶着,坐在床边缓了好久。
折腾了一大圈,她还是没忘记自己今早下定决心要做的事。
等到他们港岛的婚礼结束,她也要快点忙正事了。
趁着她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还不错的状态,她还是想抓紧补一补自己的短板。
准备起身离开卧室时,文时以又拽住了她的手腕,抬头凝神看了她几秒后,捡起来了刚刚她扯掉的丝绸,仔细地帮她系好,顺带着帮她系了个好看的尾结。
一边继续着动作,他一边又多说了句。
“一一,如果任何人任何事,包括我,让你有了怀疑自己,甚至特别痛苦的念头,都别听,别管。你先喜欢你自己,接受自己,然后再说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和不足,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手腕上有他触碰过的余温。
她翻转了一下手掌,握住他的手。
触及他的目光时,她仍然觉得,甚至更坚信,她想为他也做一些事。
她想,他们之间,会有更好的结果。
至少,不能到达理想化的状态,也是要比现在更好。
她点点头,是发自内心的答应他。
港岛婚礼在即,文时以集团和家里两边忙。
那晚睡了近十来个小时后,他极少再囫囵到一个整觉。开始是没时间,后来是睡不着。
以前也有过一些失眠的时候,吃点褪黑素调整一下就会好,这次会更严重一点,长时间得不到太好的休息,连带着有时候神经也跟着痛。
大概真的是压力太大了,要忙和要关注的事太多了。
文斯华和文兆锡虽然答应了丛一,但他自己也不敢太松懈,反正都是他要做的事,要忙的工作,拖久了只会失了先机。
港岛是她的娘家,准备婚礼的一应事宜是两家共同操心。
到京城后就没再回港岛长住过了,刚好赶上办婚礼的好时机,丛一便自己先回去了,是丛莱派自己的私人飞机亲自过来结的。
大概要分开个小半个月,临走前一晚,丛一人还没出发,心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文时以想的是,反正自己也睡不着,她明天可以在飞机上睡个够,晚上的时间就别浪费了,拉着她做,用的还是她最喜欢的姿势。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半年多来,她的胸的尺寸也跟着长了起来,以前一边一只手完全可以托得住,现在有点费力了。
他非常坏心眼地非要在过程中提醒她,说等着她的谢礼。
换来了她故意绞紧,绞得他满头的汗。
这样一夜后,她踏踏实实回了港岛。
他想的是尽快把手头的事忙好,也赶过去陪她好好办完这场婚礼,还可以带她再去玩一圈。
身体在抗议,但都是可以忍受的那种,他破天荒地允许自己休息了某个下午,有所缓解后,加码加点继续。
招商的情况比他想得要复杂一点,相关业务部门开会讨论过了,韩家这手也是越伸越长,完全拒绝把有利可图的项目分给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