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眼见石安国的亲卫们都无动于衷,他主动拨开手下的保护,走到前头,“放下刀,我去南阳。”
  “殿下!您是主帅,南阳去不得呀!”
  “是啊殿下,不能去南阳!”
  手下亲卫焦急万分地劝道,石观棠却轻轻摇了摇头,“正因为我是主帅,才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利益。锦军将至,若为一己私利而置大局于不顾,我军便要大祸临头了。”
  “大兄,你记着。”他又转向石安国,“我今日退却,并非是畏惧你的刀兵,而是为了北羯江山着想。”
  说罢,留下营中众将以及面沉如水的石安国,石观棠带着亲卫大步朝外走去。
  石观棠方才那一番大义之言掷地有声,震得众将彼此面面相觑,肖虎眼见石安国脸色难看,凑上去安慰道:“不过是手下败将胡扯出来的一块遮羞布而已,什么私利什么大义,打得赢的,才是英雄。”
  石安国这才缓和了脸色,“正是,嘴皮子上逞能有什么用,既然身在战场,只有打胜仗,才是唯一的正途!”
  “逼宫”之计既成,未免夜长梦多,石安国半是劝导半是强逼着,让石观棠连夜离开襄阳,转往南阳。
  待离了襄阳城十数里,石观棠一众亲卫仍愤愤不平,“分明殿下一来就打了胜仗,凭什么把我们赶去南阳?”
  “就是,大殿下也不是百战百胜,上次他在京口不就吃了大亏?”
  相较于手下们的愤懑,石观棠却始终面色如常,波澜不惊,“凭什么?很简单,因为我战绩不够,那些老资历的将军们,不服我。”
  此言一出,众亲卫顿时陷入沉默。
  军营是个极为复杂的地方,这里讲资历、讲出身、讲籍贯、讲功勋……将领士兵之间,彼此拉帮结派、排挤斗殴都很常见,纵然石观棠贵为皇子,也不能幸免。他是因皇子身份得了主帅的位置,可怪就怪在,军中并非只有他一个皇子。
  “今日之事,我早就料到了。”察觉到了众人的低落,石观棠反而笑道:“或者说,退去南阳本就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就算今日他们不曾前来逼迫,过几日我也是要找借口离去的。”
  一时众人皆惊,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头雾水。
  “殿下这是何意?这一退,来日若想重新南下获取战功,可就难了呀!”
  “想要取得战功,先得打得赢仗才行。”并未过多解释,石观棠反问:“你们听说过锦国的将军,一个叫褚璲的没有?”
  众人齐齐摇头,“我等只认识魏桓。”
  石观棠叹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我北羯内斗不休,对敌国也是知之甚少,阖该有襄阳这一败。”
  如今锦军尚未反击,但为何听六殿下的意思,这襄阳城战竟是败局已定?
  见手下众人皆一脸茫然,石观棠暗觉无奈,他兀自摇了摇头,一夹马腹,披着星月,直往南阳而去。
  建康城,太极殿。
  樊城、邓城为北羯攻陷一事,虽早在裴玄的预料之中,但真接到军报,他还是不免动怒,“北羯欺人太甚!”
  “陛下稍安勿躁。”
  动乱将至,称病多时的魏桓也终于再度现身,“我军秣马厉兵,早已准备万全,北羯既然已经动手,不如趁此时机,发动北伐,若一举功成,则克复神州有望。臣虽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裴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魏桓。
  樊城、邓城,虽说才收复不久,却也不至于如此轻易就被北羯攻陷,其中必然有魏桓的手脚,他打的就是借北伐的机会,重新壮大自己的实力。
  裴玄知道他的心思,魏桓也知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
  若是放在以前,纵使对魏氏的狼子野心心知肚明,裴玄也没用第二个选择,因为他没有兵权——可今时不同往日。
  面对魏桓镇定的眼神,裴玄微微而笑,“太傅功勋卓著,朕自然是放心的,可如今太傅重病才愈,朕又岂能忍心看你在前线疲于奔命?”
  “鹰扬将军褚璲,流民出身,颇善杀伐,他手下将士,有不少都是襄阳及附近人士,依朕所见,不如此次就由褚璲领兵出征,太傅以为如何?”
  不少魏氏官员登时就急了眼,意欲出列驳斥。魏桓却忽而大手一抬,拦下众臣。
  他脸上浮起与裴玄一般无二的笑,“好啊。”
  第97章
  章苏蕴宜:“你先从我身上下……
  魏桓既没有异议,褚璲北伐一事当堂便被敲定,裴玄封他为平北将军,领兵十万,出征北羯。
  事情如此顺利,按理应该感到高兴,可直到裴玄回到宫中,想起当时魏桓的表情,还是隐隐不安,“朕总觉得,他在背地里打什么主意。”
  苏蕴宜:“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皇帝陛下置若罔闻,反而收紧手臂,愈发往苏蕴宜胸前挤去。
  苏蕴宜可不惯着他,伸出爪子就往他腰眼里狠狠地挠,裴玄怕痒,当即大笑着躲开。莲华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笑道:“奴婢听闻,怕痒的男人怕夫人,陛下大约便是如此。”
  “非也,非也。”裴玄却肃穆了神色,道:“朕对皇后,是爱重,不是怕。”
  嘴上说着爱重,他身子却又很诚实地向苏蕴宜歪去,苏蕴宜忙侧过身避开,“别歪我身上,最近也不知怎的,腰酸得厉害。”
  “可曾召太医前来看过?”裴玄一听,当即直起了身。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许是前些时日整顿宫闱,累着了的缘故。”苏蕴宜犹豫了一下,说:“我让倚桐莲华她们轮着给我按按便好。”
  “她们力气不够大,不如我来给皇后按摩可好?”裴玄朝着她略微张开双臂,苏蕴宜嘟囔着“要那么大力气作什么”,人却已软倒在他怀中,由着裴玄帮她摆正了姿势,一双手掐在腰肢两侧,他笑道:“怎么如今好似比以前粗了些……好了好了,皇后纤腰依旧,别踹我了。”
  一靠入裴玄怀中,他常服上熏的龙涎香的味道便从四面八方扑鼻而来,加之一双手在周身揉按得宜,苏蕴宜一时昏昏欲睡,心里却还记得他之前说的话,答道:“魏桓贼心未死,他背地里打着自己的主意是必然的,只是两国国战,阴谋诡计纵使一时奏效,也终究影响不了大局,只要褚璲能打赢,胜券便握在咱们手中。”
  裴玄颔首,“所谓一力降十会便是这个道理。襄阳,隔汉水而立,自据天险,自古以来便是坚城,褚璲此行,若能拿下襄阳,北伐大胜便有望了。”
  半晌没有听到苏蕴宜的回应,裴玄低头一看,她已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分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她安详的睡颜,裴玄心头便一阵柔软,此前因魏桓而起伏的心绪也复于平静。他抬起头,望向显阳殿外的西北方向,仿佛能遥遥望见褚璲率大军开拔的景象。
  十五日后,裴玄收到来自襄阳前线的军情,言及城中北羯军骁勇善战,且士气昂扬,褚璲几度率众攻城都未有进展,但请陛下放心,褚将军已有破敌之法。
  裴玄提笔回信:放手去做。
  军报上寥寥几行字,却是由万千人的鲜血写就。
  石安国虽然桀骜,却绝非庸才,又仗着襄阳城高水深,褚璲几次攻上城头都被打退不说,他还趁着锦军久攻疲惫之际,率众骑出城反攻,幸好褚璲指挥得当,流民军又撤退及时。纵使如此,也险些被石安国咬住了尾巴,最后还是褚璲亲自率众断后,与北羯兵白刃搏杀,这才令全军脱险。
  几场血战下来,没讨到半点好处不说,身上倒平添了好几道血口。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褚璲狠狠一拍桌案,旁人还没说什么,反倒牵动了自己的伤口,顿时疼得呲牙咧嘴,抬起胳膊撞了下正在给他包扎的军医,“李三儿你轻点!”
  军医李三儿也是流民出身,跟着褚璲混了多年,如今眼见他做了将军也并不恭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自己乱动,反倒要怪到我头上!”
  重重叹一声,褚璲道:“我这不是着急么,十万大军驻扎在汉水畔,人吃马嚼的,一天的花费就是天文数字,这可都是陛下在建康给咱们顶着!可打了半天,连襄阳城的城门都没摸着,你说我能不着急上火么?!”
  李三儿也叹道:“是啊,咱们军中多少兄弟都是荆襄人士,原以为此番终于能回到故土,没曾想却屡屡被拒之门外,如今他们别提有多灰心了。”
  褚璲本就是流民帅出身,他所率流民军是多由北境南渡流民组成,其中确实有不少荆襄人士,李三儿说的本是一句寻常话,可褚璲却像是被打了一记闷棍似的,忽然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了?”李三儿狐疑问。
  褚璲缓缓转过头来,眼中猝然燃起狂喜的火焰,“若非你提起,我简直就要忘了!我们有那么多的荆襄兄弟,哈哈哈哈,这襄阳城,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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