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阴湿师兄殉情前 第76节

  宁汐皱眉:“只是被无相鸦啄了一口,那鬼气竟这样厉害?”
  裴不沉轻轻地哼了一声:“无相鸦没那么大本事,一只拿来取乐的玩意而已,是设在此地的聚阴阵催发了鬼气,堕鬼的速度才加快了。”
  宁汐转眼又去看裴尚,他正双手死死地抠着树皮,露出的十指指甲较常人长出寸许,又黑又硬又尖,跟犁耙一样在枯树树干上划出十道深深的沟槽。
  再翻起他的眼皮一看,眼白已经染上了大团墨迹似的浓黑,瞳孔缩成一条鲜红的细缝,在无边的暗夜里看起来极为恐怖骇人。
  “我们救救他吧。”她有些焦急。
  裴不沉一动不动,面色平静:“师妹破了鬼帐,我才有法子毁聚阴阵啊。”
  无法,宁汐只好站起来,重新开了天目:“裴尚师兄还剩多少时间?”
  “不出半柱香吧。”裴不沉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刻意冷漠,竟看起来一副对同门师弟的生死不管不顾的冷血模样,“人堕成鬼后就会被心中邪念控制,不可再与常人等同视之,届时师妹务必不要手软,即刻杀之。”
  宁汐一想到又要杀人,就有些蔫巴,小声嘀咕:“好吧,我尽量。”
  裴不沉亦步亦趋,在她身后轻笑:“师妹舍不得对他下手?”
  “也不是舍不得,但杀人前总是应该犹豫一下的嘛。”宁汐顺着鬼气最浓郁的方向往前走,战场似乎无边无际,举目所及之处全是碎肢断臂,“难道大师兄杀人前不会吗?”
  裴不沉不语。
  好一会都没人说话,宁汐还以为他走丢了,但是回头一看,对方又在自己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隔着浓白的雾气,整个人都有些如真似幻得缥缈。
  费力地爬上又一个尸堆,她不小心踩中了一个死人脑袋,尸体本就岌岌可危的颈椎骤然崩断,骨碌碌地滚了下去,落地的一瞬间,又被震动的大地震得弹跳起来。
  远远有如雷鸣轰隆的马蹄声传来,宁汐茫然地朝来声处望去,只见黑尘如浪,席卷而来。
  “是阴兵借道。”裴不沉道,“师妹最好藏起来喔。”
  “如果我不藏的话会怎么样?”
  虽然她确实很好奇,但身体已经很诚实地加快了脚步,翻身弓腰藏进了一个地洞里。
  裴不沉也跟着进来,紧挨着她半蹲下,然后道:“以师妹的修为水平的话,对上借道的阴兵,应该会立刻被踩成烂泥吧。”
  这人用轻飘飘的口气说出了很了不得的话啊。
  还有大半个洞口暴露在外,宁汐只好拽过手边的一具尸体,将他背对着放在了洞口。
  她大气不敢出,等着那雷鸣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隐隐还传来了号角擂鼓之声。
  耳边突地被吹了一口气。
  宁汐惊得睁圆眼睛,转头见看见裴不沉一脸无辜地微笑:“我看你太紧张了,替你放松一下。”
  宁汐:“……不用了,谢谢。”
  裴不沉抱着膝盖,在她身边坐下来,他人高腿长,往她身边一靠,本就狭小的洞穴就显得更逼仄了几分,连带这充满血腥味和腐臭味的空气都稀薄起来。
  自进入洞穴以来,宁汐就察觉到身边的人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她忍不住扭过头,看见裴不沉的两只眸子在暗室内无光自亮。
  “这么多尸体,怕吗?”他问。
  宁汐摇了摇头,此情此景,反而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我以前也见过战场死人堆的。”
  回忆的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她也不是能在亲近人面前憋的住话的性子,干脆就敞开了说:“就是天枢三十年,那时候我还没拜入白玉京呢。”
  那时她爹娘已经不在了,人间正因妖祸洪涝,也是尸山血海、人间炼狱。
  再回忆起旧事,宁汐神色也不见多少伤心,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到处都在叛乱打仗,我本来想回姥姥家,可到了地方,才发现整座村子都被叛军屠完了,叛军正在抓壮丁,听说军粮不够,还有抓‘两脚羊’的。我来得不巧,被叛军头头看见了,就只好往没人的山林里跑,结果半夜迷了路,也遇到了一处战场。”
  “我怕追兵发现我,只好爬到死人堆底下,用尸体盖在我身上,假装死人,结果没等来追兵,却听见身上的尸体在说话。”
  “它们在害怕野狗,商量着要不要起来逃跑。过了没一会,有一只长得像黄鼠狼的东西夹着尾巴颠颠地靠近,它用爪子合抱地上的石块,然后敲碎了尸体的脑壳,开始逐一吸食脑浆,毛茸茸的嘴上又白又红,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按照顺序,下一个就会轮到我。”
  裴不沉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呢?”
  “然后我就跑了呀。”
  宁汐无所谓地耸肩,“虽然它有四条腿,但跑得还不如我两条腿来得快。”怪不得说人求生时本能爆发出的力量是巨大的。
  裴不沉垂下眼睫,良久,忽然道:“对不起。”
  宁汐一怔:“啊?”
  “都是我的错。”他轻声道:“我应该早些遇见你的。”
  第74章 除夕喝醉了
  他这话没头没尾,宁汐听得更困惑了:“为什么要早点遇见我?”
  裴不沉用掌心摩挲她的发顶:“因为我想保护师妹啊。”
  原来是在心疼她。宁汐有些开心,也有些感动,挺起了胸脯,表示自己没问题:“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保护自己!”
  裴不沉安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忽然又低头开始咳嗽,捂着嘴压抑不住地颤抖,语气里居然还带了笑:“也对,如今真的得靠师妹保护我了。”
  大师兄……真的没事吗?
  宁汐很担忧地拍拍他的背,感觉到掌下硌手的突出脊骨,他好像又瘦了。
  洞口外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宁汐探出半个脑袋,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拉着大师兄一块出来。
  顺着鬼气最浓郁的方向,她找到了一座坟包,战场上多得是这样的无名野坟,都是用来埋葬死掉的士兵。
  犹豫片刻,她开始上手挖坟。
  裴不沉就抱着手,在一旁静静围观,时不时咳嗽几声。
  过了一会,他眼珠忽然一转,直勾勾看向一处尸堆后。
  “我有东西掉了,一会就回来。”
  宁汐也没在意,“嗯”了一声。
  裴不沉绕到尸堆后,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原型,是只矮小的男鬼,青面獠牙、披坚执锐,只是身上的铠甲已经烂了一半,露出肠穿肚烂的内里。
  如此骇人恐怖的鬼物,此刻却极为震恐,跪伏在地,上下牙关不住打颤。
  裴不沉微微扬眉,有些愉悦,温声道:“你怕我?”
  男鬼死去多年,唇舌都被蛆虫蛀光,早已无法开口说话,闻言只不住地磕头作求饶状。
  “这倒是有意思了,怪不得一路走来风平浪静。”设计埋伏他们的人估计没想到,召来的厉鬼在裴不沉面前成了一只缩头缩脑的鹌鹑。
  他眉眼弯弯,蹲下身,和男鬼视线齐平,好似在与老友对谈:“你在怕什么,是……怕这个吗?”
  他忽然两眼翻白,随即走马灯一般,转出两只漆黑的瞳仁,对方便极为骇然地哆嗦一下,重重叩了一个响头。
  裴不沉又一眨眼,眼底又是清凌凌的,宛如初春薄冰消融。
  他知道自从风月楼斩杀心魔后,自己的身体就发生了某些变化,如今看来这些变化倒还有意外之喜。
  鬼物之中也有高低大小之分,大鱼吃小鱼,小鬼怕大鬼,这被召来的男鬼双目赤红,指尖染血,一看便知是杀过不下千人的厉鬼,然而都对上被鬼气感染了的裴不沉,依旧只能瑟缩如鹌鹑。
  厉鬼的可怖程度,与它堕鬼前为人修士的修为高深成正比,越是厉害的修士堕鬼后化成的鬼物越为强大。
  男鬼还在不住地发抖,裴不沉却觉得有些无聊,轻轻地“切”了一声,手摁住它的后脑勺,只一下就将男鬼面朝下半个脑袋摁进了石地里,龟裂出一圈不详的裂纹。
  “赫连为让你来杀我的?”
  厉鬼的后脑勺蛛网似的裂开,白花花的脑浆流了一地,在高阶鬼气的镇压下,它不能说谎,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裴不沉并不意外。他早就怀疑风月馆里的唯娘并非赫连为豢养的唯一一个鬼物,聚阴阵一落,怨气四面八方而来,催生的邪物恐怕不计其数。
  不过这对他来说倒也不完全是个坏消息,有人在养鬼物,自然也有控制它们的方法,兴许他此去昆仑丘,可以找到暂缓身上鬼气感染的解药。
  裴不沉沉吟片刻,又道:“赫连为用聚阴阵豢养你们这些东西,到底想做什么?”
  厉鬼苦不堪言,疯狂摇头,它来之前就被下了禁言咒,决不能违背主人心意、吐露主人的秘密。
  裴不沉本也没指望从它嘴里能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又拎着碎了一半的脑袋将鬼拉起来:“此处鬼帐是你落的,那帐门在何处?”
  厉鬼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东北方一处戳地长枪下。
  “原来是个一上战场就丢了命的新兵鬼。”裴不沉斯文一笑,“多谢。”
  话音刚刚落下,掌中燎起红焰,顷刻之间就将对方烧成了灰烬。
  裴不沉拍着手上的灰尘,将烧断的阵眼镇木随手扔在地上。
  他转出尸堆时,坟包已经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一个大大的深坑。
  他在坑边站定,往下看,师妹正蹲在坑底,对着一具破破烂烂的棺材聚精会神,棺材之上隐约有粼粼的灵气波动。
  他一眼就看出那只是个伪装帐门的障眼法。
  真正的帐门刚刚被他烧毁了,鬼帐重新打开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没有打算戳穿,免得扫了师妹的兴。
  深坑底下,宁汐听见脚步声,抬脑袋一看是他,“啊”了一声,有些兴奋:“大师兄,我找到帐门了!”
  裴不沉微微一笑:“师妹真棒。”
  宁汐嘿嘿一笑,重新转向那副棺材,双手合十,道了句“得罪”,便由掌中凝聚灵气,一掌拍出。
  于此同时,裴不沉的手指轻轻一动,一股鬼气不易察觉地凝聚在空气中,正好被宁汐的余威扫中。
  狂风席卷而起,耳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为尖锐地嚎叫,一道漆黑如暗夜的扭曲身影隐约烙印在她的眼底,多看一眼都灼灼得发痛,空气中传来一种焚烧腐肉后、带着食物特有焦香的诡异香臭味道。
  “厉鬼死了?”宁汐仍然有些不可置信,这次这么简单?
  裴不沉颔首:“厉鬼之间也分等级,可能我们这一次遇上的就是比较弱的鬼。”
  宁汐不疑有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重新折返,隔了老远便听到营地人仰马翻的喧哗吵闹。
  “大师兄!”
  “宁师妹!”
  从迷魂阵中苏醒的弟子们围了上来,人人面上惊疑不定,一见裴不沉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七嘴八舌地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裴不沉微微笑着,没有开口,只是轻轻一个眼风扫过去,众人便立刻想起了被抛在脑后的门规礼仪,立刻又安静了。
  世道不易,礼崩乐坏,白玉京日颓西山,许多弟子也不再像往日那样严于律己了。
  裴不沉让宁汐先回帐篷,自己留下来应付满腹疑问的弟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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