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臣附议。”尚书左仆射杜道全开口道。
皇帝似乎已经疲惫了,闭上眼睛身子往后仰。
臣下分辨不出皇帝内心在想什么,互相对视了一眼。
肃王平乱不利在前,此时说什么都像是参与储君之位争夺了。太子和皇帝父子关系淡漠,但从无错处。相反,还是皇子中文韬武略最强干的一个。肃王和五皇子虽然有强势的舅家,也更得皇帝喜爱,在宗法上到底输了太子一头。
何况,皇帝今年尚不到四十,正是壮年。若是现下就大张旗鼓站队哪个皇子,那简直是蠢人干的蠢事了。只有东宫僚属和各自外戚,才可以不用顾忌。
许久,皇帝才点头,从光滑的玉阶上站了起来,漫不经心道:“都听见了?就依太子所言。”
是夜,太子别院中。
被皇帝指派去平乱兼安抚的是被封了宣慰使的蒲玉成。至于武力镇压的事,皇帝认同了谈嗣宗的见解,提拔章序原地听命接手。
东宫几个僚属,和不日就要动身出发去的蒲玉成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司徒征,听他发言。东宫众臣已经习惯了安静听司徒征出谋划策,太子白日在宝庆宫说的一番主张便是司徒征之前和太子商议提出的。
在座的皆是朝廷重臣,峨冠博带,不乏一些已经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臣。蒲玉成刚落座时,尚且不太习惯聚众听一个年轻武官说这些经世济国主张。
渐渐,蒲玉成茅塞顿开,神态已经变得无比专注。他暗自感慨,幸亏有小吏在一旁奋笔疾书,将司徒征泠如冷玉之声尽数记下。
若不是年纪和官职所限,这个年轻人比他合适得多。
不过,有这般人才辅佐储君,着实令对当今龙椅那位暗暗不满已久的蒲玉成,放心下来。
同时,生出一丝对来日的期待。
几人议事从申时起,到了一更天。中途用了一餐简便的饭,喝了一壶又一壶的茶,月上柳梢,才结束了这场详实的商议会谈。
众僚臣起身,纷纷向太子行了拜别礼,慢慢都退下了。蒲玉成没有急着走,留下来和司徒征就如何安抚当地民众恢复民生的具体举措又交流了几句。
适才商议时虽然说的够多,但真去了,面对的自然还会有不少意外。蒲玉成内心里,倒是盼着司徒征能和他一道去,即使给他做下手也是无妨。
一炷香后,司徒征送蒲玉成出了厅堂。
月上中天,庭院中馥郁的花香被夏夜晚风裹挟着,扑在人脸上,说不出的心旷神怡。院中的琉璃灯半掩在树下,夜色温朗,蒲玉成拱手道了“留步”,走出几步后又折返回去。
他走回去,郑重朝司徒征行了一个拜礼。
司徒征面色未改,回了一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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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日比一日炎热,纪家的大门迎来送往也日益火爆起来。
易氏原本就不擅长交际,也不喜欢此道。通常都是人家在说,她在一旁赔笑敷衍几声。近日登门拜访的人骤然多起来,她一边烦闷一边尽力对付着,过了四五日,慢慢回过味来。
这些夫人太太,哪里是突然发现了纪家的好处,真心想和她结交?不过是因为纪襄的未婚夫婿立了功,不少人才生出和纪襄交好的心思。
她想明白了,正犹豫要不要对纪襄的态度好一些时,她的亲姐姐就上门了。
易家只是不入流的小吏之家,属易氏嫁到伯爵府做续弦过得最好。她几个兄弟姐妹平日里,只有巴结易氏的。这回,易氏的姐姐照例赞了她几句后,拐弯抹角提醒她,外界有风声传她苛待原配留下的女儿。
原本,为人继母就容易被人挑刺说嘴。偏偏易氏多数时候虽自认理直气壮,但听了姐姐的话,难免生出几丝心虚来。
她送走了姐姐,独自坐在小花厅里,支着额头发愁。
纪襄背后是有太后做倚靠的,她一直都知道。只是纪襄的性子乖顺,并不会去告状,太后也管不了她对纪襄的态度。毕竟,她真的没有打骂过纪襄,也没有动原配留下的那笔稀薄嫁妆。
至于章序......
她想了又想,决定还是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对他的未婚妻不好。万一章序犯浑要去找纪喻麻烦,那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当夜,她就和广康伯说了,让他明日就去和纪襄说,让她出门游玩一趟。
先前因为马车的事,指不定让章序已经不满了。让纪襄出去游玩,表明自家并没有不让纪襄用马车。如果章序真关心纪襄,此事自然会传到他耳中。
而且,她再不喜欢纪襄,也不得不承认纪襄生得不错。
让她出去一趟,旁人见了她白嫩纯美的模样,哪里像是被继母虐待的?
广康伯不傻,当然不会把夫妻俩的念头直白告诉纪襄。他关心了一番纪襄,就劝说纪襄多出门游玩。
纪襄看着广康伯,疑惑道:“父亲的意思,是让我独自出门去游玩?”
本朝民风并不禁忌未婚姑娘出门,但劝自家女儿多出门的,也是少有。
广康伯讪笑:“难不成你要让易氏陪你出门?”
他补充道:“你想去谁家做客,自然也可行!”
说着,又语重心长地说她在宫里多年,长久不出门日后会不习惯。又说一直闷在家里,对她身子也不好,合该出门散散心。
纪襄即使对父亲已无指望,听了他一长串的关心,话语里将纪襄母亲和易氏分开,还是有些触动。
何况,纪襄还真想出门一趟。
连日来的种种消息,她一是担心章序的安危,二是觉得被章序征讨的流民可怜。她心中百般纠结,一个人思虑久了,只能盼着章序能尽快回来,平安回来。
她想要去法云寺上香。
转日一大早,天还没有很热,纪襄就出了门,街上已有不少叫卖早膳的摊贩,氤氲出一片热闹繁华的盛世景象。她掀了一点车帘,往外张望。
不一会儿,街上便车马骈阗,熙来攘往。纪襄确实难得出门,看得目不暇接。她身边的碧梧也是自幼入宫,二人头挨头,对着新鲜之处小声指指点点。
她不知道,身后已有人悄悄跟上了她。
第13章
蕊初是两年前,在
一位勋贵公子的别院里认识章序的。
她不小心摔破了一个前辈姐姐的脂粉盒,被她领着十余人,压在偏僻小院里的廊道上扇巴掌。这些姑娘都是跳舞唱曲的,为着窈窕身姿顿顿食不饱腹,但打起来人力气可不小。
蕊初哭着求饶认错,反而使得打她和围观的人都嘻嘻笑起来。正当她以为要毁容时,突然有人闲逛时路过,救了她,并且向主人要了她。
事后回想,蕊初只觉如梦似幻。
在最绝望的时候,是章序赶走了那些人。她想起时,已从痛楚变成了羞涩,和不可思议。
她当时满脸红肿的指痕,也不知章序是怎么看上她的?
他是太后的侄孙,门第高贵,居然会看上她一个卑微的艺伎。这一切宛若美梦中,令她飘飘然的。章序带走她后,就把她安置了一处别院里。
起初,章序一个月里总有十天是来找她的。
他和她说话的时候很少,通常都是睡完了就走,不会停留。即使如此,她也感动万分,知道他事忙,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地服侍他。他并不拘束她出门,偶尔还会给她带脂粉首饰。
蕊初幸福地想,她即使是为他死了,也是值得的。
半年后,章序渐渐冷淡起来,来看她的日子少了。她心中不安,旁敲侧击,知道章序在酒肆等风月之地也有过几段露水情缘。一开始,蕊初伤心极了。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章序的妻子,根本约束不了章序的风流事。
她难过的,是他心里不是只有她一个。
原本,这般的日子就在她满心满眼的情意里过下去。直到几个月前,她从章序口中得知,他有一个青梅,他从小就心悦她,想要娶她。
他会让太后赐婚。
蕊初面色煞白,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其实并不在意他会娶妻,毕竟这是迟早的事,只是害怕他娶到心上人后会再也不来看自己。
而最令她惶恐的是,三月前章序给了她一笔银钱,命她离开京城。他承诺,会派人护送她回祖籍。
蕊初苦苦哀求,称绝不会去打扰他的未婚妻,她只想留在京城。章序有些心软,没有强硬逼她走人,但也没有因为她的眼泪改变主意。
自己若是走了,是活不下去的。她早就想好要一辈子服侍他,报答他的恩情,为奴为婢都心甘情愿。她不断哀求,总算拖延了些时间。
蕊初想起章序偶然间提过他的心上人,说她脾性很温柔,很善良,很可爱。
既然温柔善良,应该能容下她吧?一个高门大户的姑娘,应该能容下一个小小的歌女吧?
她实在不愿意离开章序,便使银子找了几个附近的闲汉,让他们盯着纪府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