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他们两个的相遇并不单纯,也不美好,但后来的两个人真的成为了在禅院家这个冰冷的庞然大物里互寄温情的两个人。
  她蓄意接近彦一,却又在后来真的为想要利用的对象牵动情感。聪明却又不够冷酷,但这一点的笨拙却真正成为了打动彦一的钥匙。
  次臣在这段记忆里看见了陌生的哥哥。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天分的不同而分开学习,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从来都锋利决断的哥哥还会有那样柔软的姿态。
  在彦一的葬礼上,次臣第一次见到这个出现在哥哥记忆里的人。
  她站在哥哥的身边,一直低着头。次臣原本以为她哭了,但当她抬头的时候,他却发现这个人并没有哭,哪怕两只眼睛红通通的,可是却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彦一。我觉得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真正难过的时候,流泪是最无济于事的。”次臣想起了令穗子曾对彦一说过的这句话。
  而那一天,当令穗子的目光落在禅院家长辈们的身上的时候,次臣能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人憎恨着他们。
  禅院家只会有最优秀的咒术师,所以从来信奉高压式的教育。彦一会死于咒灵之手正是这个原因,事实上每一代因此死掉的都不在少数,禅院家一直是这样延续的。所以就凭她能做到什么呢,只会引火烧身。
  于是次臣利用彦一弟弟的身份打消她的戒心,趁机使用术式抹去了她的记忆。
  遗忘吧。这既是哥哥的愿望,也是保全她的方式。
  离开禅院家之后,令穗子反倒生活的很好。她依靠奖学金念完了高中,之后考进了东大,次臣依照和彦一的约定,一直在暗处照看她。
  令穗子念的生化专业,但她研究生时没遇上一个好教授。那个人喜欢把学生的成果窃为已有,还常常分给学生很多繁琐的工作。后来还碰见一个差劲的学长,私生活混乱,还总是骚扰她。她的一位同学被这位学长抓住了倒卖实验室药品的把柄,因此常常把她的日程泄露给他。
  某一次这个学长强行拉扯令穗子的时候,刚好碰见的次臣把他放倒了。
  “谢谢你。”令穗子这样对他说。
  次臣原本想用普通的举手之劳敷衍过去,却没想到令穗子紧跟着就说道:“你好像一直跟着我?为什么呢?”
  那一天次臣这才知道,原来从高中时期令穗子似乎就注意到了自己这个总是关注她的人。难道这个学长的纠缠是她故意放纵的吗?这样的念头浮现,次臣又觉得以这个人的作风,会想出这样的办法并不奇怪。
  他对令穗子说自己也是禅院家的人,算是她的堂兄,因此不希望这个在外的堂妹被普通人欺负。
  “原来如此。”令穗子当时的笑容就像当时第一次见到哥哥彦一时那样。
  后来他们常常碰面,令穗子会说一点在学校的事情,然后询问一些次臣的近况。他不擅长说自己的事情,最后净说了些关于禅院家的话题。例如自己负责做一些研究方面的事情,最近家主又开始青睐某几个小辈之类的事情。次臣自认为每次都说的很枯燥,但令穗子似乎很喜欢听。
  后来令穗子和一个叫做宫城嗣一郎的人恋爱了。她对宫城嗣一郎表白的那一天,次臣少见的实验出错了。
  尽管有一个差劲的教授,令穗子还是顺利毕业了。因为那个教授后来似乎深陷学术造假的漩涡,无心再折腾他的学生。那个学长没有和令穗子一起毕业,因为私生活的混乱被举报了。
  毕业后的令穗子很快和宫城嗣一郎结婚了。他们结婚之后,次臣便很少去见令穗子了。那段时间,他好像害怕听见有关令穗子的消息。
  他知道他们后很快有了一个儿子,令穗子邀请次臣参加小孩的生日宴会,但被次臣以最近抽不开身推掉了。
  他不是一个迟钝的人,逐渐察觉到了心中对令穗子别样的情感。可是他分不清,这到底来自他的哥哥,还是他自己。
  哥哥的记忆已经和他自己的融为一体,两者的界限好像越来越分不清了。
  这种逐渐冷淡的关系因为令穗子的小女儿,宫城立花的诞生而再度回温。
  因为这是一个拥有咒力的小孩。
  “次臣,这孩子好像能看见‘那些’东西。”电话里的令穗子第一次用如此不安的语气和次臣说话,次臣知道其中的原因。
  禅院家不会错过有天赋的人。令穗子的确不在禅院家,但那是因为她对禅院家没有用处,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拥有出众的生得术式,那么禅院家一定会把这个孩子带回本家,无论采取怎样的方式。
  那天接到令穗子的电话,次臣立刻前往了宫城家。那段时间宫城嗣一郎在筹办独立的事务所,工作忙绿,长子去参加夏令营,也不在家。次臣确认了宫城立花的状况,不知该用幸运还是不幸运,她的确看得见咒灵。
  令穗子和宫城嗣一郎都是普通人,他们的女儿却是天生的咒术师。
  发现宫城立花能看见咒灵的那个时候她才不到一岁,这无疑是相当可怕的天赋,这个孩子将来几乎必然会觉醒强大的术式。
  令穗子沉默了很久,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次臣明白她的心意,于是他跟令穗子说,“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她的。”
  从那一天起,他们共同持有这个秘密。
  这个小女孩从小身体很差,令穗子一直带她辗转各家医院,次臣隐隐有所怀疑,这样的状况会不会是这个孩子带有天与咒缚导致的。但他不愿打断令穗子的希望,因此从来没有说出口,好在她最终平安长大了。
  这个叫做宫城立花的小孩是次臣看着长大的,从她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对于次臣来说,这是一个奇妙的过程。令穗子从事了艺术工作,偶尔会把立花托给他照看。立花最初会说话的时候,令穗子很高兴地让她叫自己叔叔,等到她再长大一点,奇怪为什么会使用“叔叔”的称呼。
  “妈妈的哥哥,应该叫做‘舅舅’不是嘛?”
  面对这个问题,令穗子少见的愣住了。但是她想了想,自己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称呼。小时候的立花并不在意,对她来说,称呼并不重要,只要是那个她所熟悉的人就够了。
  想保持宫城立花拥有咒力的这个秘密并不难,只需要让她意识不到自己的特殊就够了。如果从来就没有咒灵,她又怎么能看得见咒灵呢。
  但是这个方法并不稳妥,因为东京的咒力量实在太庞大了。于是等她再大一点,次臣利用术式为她种下了暗示,让她会下意识地无视所有不符合“常规”的生物。她很信任自己,因此这个暗示种的很牢固。
  生活似乎就此过的很平静,直到立花升入国中,禅院家也没有人来找她。只是她竟然一直没有觉醒术式,按照她的天赋来说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次臣和令穗子都不会在意。
  这样的生活太平静了,所以次臣从来没有想过,令穗子竟然始终怀抱着对禅院家的仇恨。
  最初引起他怀疑的,是一个叫做野利的人知道了她本不该知道的信息。他稍微花了一点时间,终于弄清了和野利接触的人是谁。看见令穗子的那一刻,次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或许是有关彦一曾告诉她的事情没有清除干净,或许是自己在和她聊天的时候不够谨慎,令穗子的的确确知道很多禅院家的隐秘,无论是咒具还是术式,并以此作为操控野利的筹码,她打算利用这个女人报复禅院家。让一个在禅院家举足轻重的人为她所用,无论想达成什么事情都会变得简单。
  次臣曾多次试探过令穗子,他敢肯定令穗子已经丝毫不记得彦一。
  只是他没有想到当初的那份恨意竟然那样深刻,即使已经完全忘记了彦一这个人,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令穗子依然没有忘记这股恨意。
  可是她不清楚禅院家到底是多么可怕的怪物。这样的机体,如果不是将它上上下下完全摧毁,是绝不可能改变的。
  直到那一刻,次臣才明白,为什么令穗子明明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哥哥却执意叮嘱他洗掉令穗子的记忆。
  哥哥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令穗子的人,但是哥哥已经死去了。
  他接受了彦一的嘱托,就一定会照看好令穗子。
  他花了一点时间调查禅院家内部还有没有人察觉到这件事,答案是没有。他松了一口气,认为事情还不算太糟。这样一来只要封住野利的口,就可以将这一场暗中进行的报复抹平。但老天似乎就是以愚弄众生为乐,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宫城嗣一郎死了。
  ***
  身后的野利已经不再发出声响,但次臣还是谨慎地确认了她已经完全死去。
  透过窗户,能看见远处的“帐”依然没有消除,搜查继续的话,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先来的高专的人,那么自己当然是执行死刑,如果是禅院家另派的人,他们或许会留自己性命,但野利的尸体也会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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