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沪报》是我城第一大信息平台,倘若有相关消息传播,它必不敢轻举妄动,非力证清白不可……”张定坤循循善诱,“只是这事压力也不小,我知你性情,忧国忧民又最是嫉恶如仇,只怕给你带来麻烦。”
  “三爷,我不怕的,我只有一年迈老母,若不是三爷施以援手,早就……”韩文君的声音颇为激动,“我并无家小拖累,若黑恶架得住我,《沪报》社会版的主编早就换了人,我们总主编有一句名言:人有人格,报有报格,国有国格,三格不存,人将非人,报将非报,国将非国。”(注1)
  张定坤颇为叹息的口吻:“我对你们这种社会公正和道德的守护者、民众的喉舌,衷心佩服。”他十分郑重的拱了拱手。
  “文君,不瞒你说,我与这家公司的幕后老板有些私人恩怨,但我此举并非为泄私愤,与其结怨也与这些资金的流向有关。”张定坤诚恳道,“我视你为友,不愿有半点的欺瞒。”
  方绍伦听他说出这种肺腑之语,不由得暗叹这狗东西的狡猾,他如果一味怂恿韩文君刊登这家公司的黑幕,半点不提背后恩怨,对方文人心性,岂有不存疑的?
  他如此和盘托出,韩文君果然大受震动,二人本就膝碰膝,对坐于沙发,各自语声低微,自然稍稍向前倾身,他伸手连着那几张票据一起攥住了张定坤的手掌,“三爷,你给我的消息什么时候有错过?又有哪一回是为了私怨?我韩章视你为兄为友,绝无半点猜度之心。”
  “好!”方绍伦看不见张定坤的面庞,但光听这语声就知道他必定又用那双狼眼诚挚注视着面前人,脸上带着愉悦的笑意。
  他稍稍靠后,拿过一旁茶几上搁着的人参礼盒,“文君,你既视我为兄为友,想必这份馈赠不至于当成贿赂。”他塞到他手中,手掌盖住对方的手,“你母亲身体近来可好?”
  接下来便是一些推拒、礼让之辞,方绍伦无意听下去,蹑手蹑脚离开楼梯,回到浴室,打开热水管,看热水注入浴桶之中。
  一旁的壁龛之中摆着几样标注着东瀛字语的物什,有浴球、精油、浴盐、按摩粉等等不一而足。方绍伦拿起一只橡胶制的小鸭子,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这个是什么?!当我三岁小孩吗?!
  第44章
  方绍伦留意第二天的《沪报》,果然在头版头条的位置发布了一条新闻:“敬告各位投资需谨慎,大公司恐有倒闭之风险”,其下数行小字,并一张掩住了抬头的资金流向明细表,字里行间并未指明是哪家公司,但“万字头”这个提示已经足够具体。
  不过一日之间,沪城的大街小巷便有了万国发公司即将倒闭的传言。郭公馆的电话响个不停,郭冠邦将手中的报纸一顿揉搓,狠狠往地上一掼。
  幸官走过来,将报纸投入垃圾桶中,低声道,“三爷别生气,这些报社的编辑都是穷鬼,今天能收钱这么写,明天就能那么写……”
  “你懂个屁!你知不知道《沪报》的发行量有多大?骨头有多硬?你以为只是钱的问题?”
  正好管家徘徊着走进来,“三爷,刚稽查局黄局长夫人来电话,说……要把上个月才投的那三万块提走,口气急得很……”他因此不敢不进来请示。
  “操!”郭冠邦一脚狠狠踢到茶几上,“算他有狠,竟然能拿得到资金出入明细!”知道万国发背后的老板是郭家不稀奇,但要清楚资金动向必然有内贼,他阴恻恻的勾起唇角,将目光转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幸官。
  幸官惊恐的后退两步,摇着手,“不是我不是我,三爷您知道的,我对这些一窍不通的……”
  郭冠邦深呼一口气,闭上眼睛,幸官小心窥着他的脸色,“三爷,这西南蛮子太不识好歹,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哼!人家能把这手使出来,自然是有后招。”郭冠邦眼珠在眼皮底下转动,思索着对策。
  客厅里的电话机响起,幸官瞄了两眼,走过去接起,片刻之后,将话筒递过来,“三爷,是唐四爷。”
  郭冠邦倒正想找他,接过话筒,“四哥。”
  唐四爷显然也看了今天的报纸,“没发脾气吧?张三这事确实不地道,前儿还一块喝酒呢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他在电话中将张定坤一顿唾骂。
  郭冠邦咳一声,“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他一个外来的……”
  唐四爷懂他意思,“我就是来提醒你这个事的,他是伍爷看重的人,据说流云会也有些交情,做生意嘛还是以和为贵……”
  “冠邦,他是行商,不比我们有家有业有拖累。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事你千万慎重,为两个东瀛婊|子犯不着……”絮叨许久,原来唐四爷是来当和事佬的。
  郭冠邦挂了电话,脸色青紫半天,才转头向幸官道,“去,把那两个东瀛娘们刷洗干净,送他公寓去。先平了这事再说。”
  ————————————————————
  吃过晚饭后,方绍伦坐在客厅翻着报纸杂志。沪城在这点上是月城之类的小城比不上的,不光各大报社汇集于此,杂志社也很不少,各种渠道流通着各类消息。北边硝烟四起的战况和沪城最大歌舞厅开业的报导出现在同一个版面上,令人唏嘘。
  茶几上摆着的电话响起铃声,他想也没想就接起,“喂,哪位?”
  一阵习习的电流声后,听筒里传来一个欢快的语声,“绍伦,你跟定坤兄同居了?”
  方绍伦被呛到,“咳……文珏?有事吗?”
  “要不要一起去美东跳舞?”电话那头盛情邀约,“还有世茂和几个朋友。”
  方绍伦皱眉,直觉对方其实是想邀张定坤,“等会我问问三哥。嗯,好。”鬼晓得他为什么要在关文珏面前喊“三哥”,实际除了床上被逼狠了,他是绝不肯这么叫他的。
  他颇有些懊恼的挂了电话,门厅处一阵响动,赵武领着水穗和美月走了进来。
  方绍伦忙站起身,张定坤说这两天保准会送人过来,还真送过来了?
  姐妹花仍穿着和服,一见方绍伦,裙带窸索,如蝴蝶翩跹似的拜倒在客厅的沙发前,行着东瀛的礼节,水穗颤巍巍抬起头,“先生,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美月在一旁小声的啜泣。
  方绍伦微一打量便见她一边面庞红肿,眼角大团乌青,嘴角也裂开来,不由得大惊道,“把你们送来前还打了你们一顿?真是岂有此理!”
  水穗摇头,“不是的,是前天晚上……”她垂下头,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般坠入层叠的衣物中。
  方绍伦忙将她二人扶起,不免隔着衣物碰触到手臂,美月一阵瑟缩。和服本就袍袖宽大,他稍稍一捋,衣物堆到半肘,纵横交错的痕迹显露出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弄的?”他瞠目结舌,皱眉问道,突然又想到听戏那次,张三领着他偷听到的那一阵皮鞭声,郭三还真真是有些心理变态,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也下得去手!
  他气愤填膺,张定坤从楼梯上走下来,“得啦,东瀛人在我们地界造的孽也很不少。”他对外国女人向来不假辞色,缺乏同情心。
  水穗啜泣着从怀中托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檀木盒子来,“这是……主人……给您的赔礼。”
  方绍伦接过打开,金光闪耀,满满一盒小黄鱼。除了送人还送来了这个?一篇报导能有这么大的威力?他捧着盒子有些愣神。
  张定坤走过来,水穗和美月一见他,便是一阵颤抖。他板着脸的时候本就有点吓人,何况他对她们态度冷淡,瞥了一眼,转头向赵武,“安排到客房,看着点,买最近的船票,早点打发上船。”赵武应是,蹲下去伺候他穿鞋。
  方绍伦这才注意到他穿一袭对襟长衫,外头系着一件薄绸风衣,两鬓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怎么?你要去跳舞?”
  “跳什么舞?”张定坤莫名其妙,“有正事,你早点睡。
  方绍伦冲他扬了扬手中的盒子,皱眉道,“郭三这什么意思?”
  张定坤头也不抬,“他觊觎在先,下药在后,给脸不要脸,光送这两个娘们就够?你小金库不是空了吗?正好补充。”
  他领着赵文迈出门,方绍伦记起关文珏的电话,追到门厅,“刚有人打电话来,请定坤兄去跳舞哩。”
  “谁?”张定坤看他一眼。
  “关家大少爷呀。”方绍伦抱着两只胳膊。
  张定坤看着他一笑,径直走了。
  这狗东西也不说去哪!大晚上的还打扮得这么人模狗样,多半不是去办什么正经事!方绍伦对着赵武一阵嗫嚅,却又问不出口,显得他有多歪缠人似的!
  赵武领着水穗、美月去了客房,方绍伦歪在沙发上生闷气。电话又响,这回却不是关文珏,而是魏世茂,“绍伦,和张三哥一起来美东跳舞吗?”
  他搬到复兴公寓,自然告知了魏府,魏家人知道他住这不奇怪,一个两个都喊张三去跳舞才奇怪,他不由问道,“文珏兄跟你一起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