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方绍伦也察觉到自己有些扫兴了,点点头,端起葡萄酒跟他碰杯。
张定坤问道,“绍伦,等会我们去莫尼卡跳舞吧?”
去新场子见见世面,方绍伦也是很愿意的,尤其到了地头,见大理石柱子直通到天花板,穹顶的彩绘,锃亮的木地板,果然气派非常。
不管北边战事如何胶着激烈,沪城总是歌舞升平。到处拥挤着人群,大厅里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边,在这种场子里要找出两个熟人来恐怕是很难的事情。
张定坤牵着方绍伦的手滑入舞池,因着跳舞在华国还算一件新鲜事,刚开始学的人很不少,不是个个都能找到女伴,陪舞的小姐简直供不应求,也有男士互相牵着手数着步伐。
“绍伦,我不太会,你教教我。”张定坤一只手握着他手掌,一只手轻搭在他腰间,这么娴熟的姿势竟然还敢厚着脸皮说自己不会。
“行啊,叫声师傅来听听?”方绍伦也不拆穿他。
张定坤俯身到他耳边,“晚上回去叫,我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哩,那画册上头才试了几招……”
方绍伦想去捂他嘴已经来不及,只好愤愤连踩他两脚,张定坤哈哈的笑,“师傅到底是教跳舞呢还是教踩脚?踩脚我可用不着学啊。”他抬起一只脚。
“你踩呗。”方绍伦伸到他脚底下。
“不踩,我这一脚杆子捅下去,”张定坤认怂,轻轻放下来,附到他耳边,“怕你吃不消……”
大少爷简直无语,“会耍流氓你很光荣是不是?!”
音乐声响起,张定坤收起装出来的手忙脚乱,步履雍容的带着方绍伦在舞池中交错旋转,他个子高大,稍一抬手,方绍伦不自觉在他手底下转了个圈。
新学者一般在舞池边缘,生怕踩到别人,他们两个明显步伐熟练,在舞池中间这么一转,多少有些扎眼,不时有目光投注过来,方绍伦跳完一曲便不肯再跳了,“回去吧,累了。”他悻悻道。
张定坤拥着他的大少爷,看他身姿翩翩,风仪俱佳,爱得不行,眼里心里都只有这个人,更不在意别人的窥探,很有些祈求的低声道,“再跳一会行不行?”
他目光炙热毫不掩饰,大少爷愈发觉得难堪,冷冷道,“不了。”转身退出了舞池。
“怎么了?”张定坤追出来,拉着他胳膊。
方绍伦一甩,“收敛点,别人都看着呢。”
“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咱们自个痛快不就行了?!”
“那是你!”方绍伦脚步匆匆下了大理石台阶,赵文赵武已经吃完等在车上了,张定坤跟着坐进车厢。
一路上两人都冷着脸没说话,赵文赵武对视一眼,更不敢作声。
沉默的回到复兴公寓,方绍伦径直上了二楼,张定坤叹口气,追了上去,在房门口拉住他胳膊,“好了,别生气了,下次我给你找个女伴一块跳,总不丢脸了……”
“用不着,”方绍伦走进房间去,“我就算跳舞也用不着你给我找伴,难道还要经过你审核批准?”
“行行行,”张定坤从背后搂着他肩膀,“你爱跟谁跳就跟谁跳,反正我不来挨边,这总成了?”
方绍伦撇开他搂抱,在床畔坐下,顺手点了根烟,“你嘴里没一句实话。”
“我又骗你什么了?”
“你说你不会跳舞?”
“开个玩笑嘛……”
“闵礼那事多半也是你乱说的,”方绍伦垂头道,“他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情?”
张定坤眸色沉了下来,“我说呢,原来一直挂着这事?”他靠在一旁梳妆台上,从口袋里掏出皮盒子,拈出一根雪茄随手一抛衔在嘴里。
“我有我的消息渠道,”他咬着烟缓声道,“不然我怎么知道你给他七条黄鱼,而不是六条、八条?绍伦,你不用质疑我说的话,你对袁二的了解表面得很。”
他绝不愿意让大少爷知道袁二对他的觊觎,更不愿意讲袁方两家的恩怨,大少爷这样的性子搞不好还要生出愧疚、怜惜之情。
但方绍伦对于张定坤一而再的诋毁已经忍无可忍,他厌恶这种背后放冷箭的行为,冷哼一声,“我跟闵礼从小一块长大,他脾性温和、品行高洁。”他十分郑重的警告,“请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他坏话。”
张定坤站起身,那根未点燃的雪茄滚落到地上,他一脚踩上去,“你跟他从小一块长大,那我跟你呢方绍伦?他品行高洁,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小人?”
他表情阴沉,大少爷喉头滚动一下,“我没这么说。”这狗东西生起气来确实有些吓人。
“好好!你就信他吧!迟早把你卖了!”张定坤气冲冲往外走,“嘭”一声甩上了门。
狗东西反了,竟敢冲他摔门摆脸子了!方绍伦气恼的倒进被窝里,良久却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人生能有几个知己呢?不过二三人罢了。如今与张定坤歪缠不清,这厮既然说得这么确凿,他对袁闵礼的观感不免蒙上一层阴影,思来想去,唯有一个远在东瀛的三岛春明可供怀念了。
想到水穗和美月是明日的船票,他走到靠窗的书桌前,拧亮玳瑁壳罩着的台灯,拉开抽屉,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他向来不习惯用钢笔,从浴室倒了些温水,浸润开那只羊毫,提腕将别后情形略作概述,又交待了姐妹花的遭遇,请他施以援手。
末尾写道:“……每念及昔日同游之乐,共论之趣,不禁心驰神往。余独立窗前,思君之情,如秋水之长,绵绵不绝。忆往昔,与君共饮,谈笑风生,何其快哉!期盼重逢之日,再续前缘,共话桑麻。”
这一晚的梦境里,尽是在东瀛时的趣事。他和三岛春明在鹿苑寺的马场并驾齐驱,马鞭挥舞着,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一路都是欢声笑语。
跑累了,去吃斋菜……场景倏忽转换,又到了校场,两人在同一片草地里匍匐前进,争先恐后的穿越堆架……
天亮梦醒的时候,方绍伦总结出一点:男人还是不要谈什么爱情,跟朋友在一起要快活得多。
第二天,赵文陪着他一起,将水穗和美月送上了邮轮。
方绍伦奉上装着蝴蝶发钗和两条小黄鱼的礼盒,又拿出那封写好的信,细细叮嘱,“下船之后,小心不要让其他人发现,去三岛大名,知道吗?找三岛春明先生,”他拿出名帖,“将这封信交给他,他会帮助你们的。”
水穗和美月连连点头,“知道的,您放心。先生,谢谢您的大恩大德,如果有机会一定报答您。”
二人经过这几日的休养,面庞又恢复了白净,很小心的裹着头巾,泪水涟涟的和方绍伦告别。
方绍伦站在码头,直到轮船呜咽着离港,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才回转身。他骑马去沪政厅,走到街上却见罗铁带了一队人马在街边吆喝着,驱赶那些沿街的小商贩。
“这是干嘛?”他挥鞭上去问道。
罗铁带着人围过来,“方队。明天郭白两家办喜事,警备厅接到命令,要把街道清出来,届时花车要绕内城一周。”
他倒把这事给忘了。
要光冲着姓郭的他是绝不会去参加的,但跟白小姐总有喝杯咖啡的交情,请柬也收了,送份祝福也是应该的。
想到水穗和美月的遭遇,他总觉得白小姐所托非人,可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说了可不算。
第47章
一大早,赵武就来敲门,拎了一套三件头西服进来,英国花呢面料,微带暖黄的颜色,正是春季新款。
“哪来的?”
“三爷知道您要去参加婚礼,让霓裳姑娘赶制的,昨晚才送来,一早给您熨好了。”这两天二人冷战中,白天碰不到,晚上各睡各的,他昨晚入睡前张三还没回来。
张定坤待在沪城并非专为陪他,方家在沪城的铺面很不少,一到月底盘账都是他的事。他一笔字只是平平,算账却很有一手,铺子里请的账房先生都不如他,时不时让他拎出点错漏来,因此一个个十分老实,不敢唬弄。
方绍伦晓得他是以此赔礼,但瞄一眼那花哨的颜色,不打算穿,淡声道,“搁着吧。”以为谁都喜欢穿得跟花孔雀似的呢?!
“三爷说……说……”赵武嗫嚅着。
“他的话在我这不管用,出去吧。”方绍伦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赵武松了口气,逃似的飞快跑下了楼。“对不起”这种时髦的词汇他实在说不出口,大少爷不想听,正正好。
方绍伦随便换了身西服,就往婚礼现场走。
郭白联姻的这场婚宴办得颇为阔气,虽说是纳妾,但排场绝不比大户人家娶妻小。
两位新人先是坐着敞篷花车绕内城一周,所到之处鲜花洋溢,鞭炮齐鸣。
随从一把把的抛洒着手中铜子,引得小乞丐们争相抢夺,不住说着恭喜话,铜钱雨一阵阵的下。
之后的庆典安排在新开的莫尼卡,可以容纳三千人的舞厅布置成礼堂,一排排的宽檐长椅上,坐着或西装革履或旗袍洋装的宾客,三三两两的凑一块闲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