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他不免有些奇怪,小时候两兄弟拨算盘,他从没赢过,方绍玮的手速比他快多了。但西学东渐,方学群请外国老师来教他们洋文,方绍玮谓之为“念咒”,死活不肯开口,如今倒能跟洋妞谈天说地了?
走过去一听,原来他们说的汉语,金发女郎用很生硬的官话,向方绍玮请教着某个词汇的发音。
“哟,二弟,你这是当上老师了?”方绍玮走过去,金发女郎看见他眼睛亮了亮,热情的冲他伸出一只手,“我是萝茜,很高兴认识你。”她随即说了一句英语,大概是想看方绍伦是否听得懂。
方绍伦用英语回复她,他在耀华中学的时候,是密斯特布朗的爱徒,口语完全没问题,留学东瀛期间对英国国情也算略有了解,两人于是你来我往的说得十分热闹。
方绍玮在一旁不满的翻了个白眼,走开去找灵波,饶了一圈,才在方绍伦和张定坤的舱房里找着她。
她端了个搪瓷小碗,用调羹往张定坤嘴里灌药。舱门敞开着,她的举止也无甚柔情,方绍玮平时见她服侍周家长辈吃药也是一贯手法,并不起疑。
倒是灵波见他走进来,带了点解释意味的说了一句,“唉,这没娶老婆的就是可怜,病成这样,也没人照顾。”
张定坤喘着气,“哪里是病了……晕个船而已……”
舱房里只有两张床,中间隔着一张铁皮书桌,方绍玮在另一张空床上坐下,笑道,“不娶老婆也不全是坏事,自由呗,”他百无聊赖用皮鞋踢着床脚,“像我大哥,坐个船还能跟外国妞聊上路,我都不好插嘴……”
另外那张床上一阵翻腾,晕船的人剧烈的咳嗽起来,灵波拎起一旁开水瓶,晃了晃,空空如也。
方绍玮站起身,“我去打一壶来。”
等他走出门,灵波叹了口气,“哪里就急成这样?!”
张定坤勉力平息了胸口的起伏,“你不晓得大少爷有多招人喜欢,赶紧去帮我瞅瞅,喊他回来。”陷入爱情的人就是这样,他中意的必定以为别人也中意,明知道跟外国人绝无可能,也半点机会都不能给。
灵波不肯跟着犯病,“急什么?!让你吃药又不肯,特意给你配的,”她疑惑道,“怎么着?还想闹上病症让人家心疼?我看难。”
张定坤脸皮再厚,当着妹妹的面,也说不出不能吃药的缘由,只能含糊着叹气,又催她,“你去看看吧,就说他舱房里那个快死了,看他还有没有闲心去勾三搭四。”
“行行行,我这就去给你把人捉回来,你别着急上火。”灵波拿帕子给他拭了拭唇角。
一转头,却见方绍伦领了个金发女郎笑嘻嘻的走进来,看见她蹲在张定坤床前,拍掌笑道,“正好,倒不用去请你了。这位是来自爱尔兰的萝茜小姐,她毕业于牛津的萨默维尔学院,关文珏上次说的‘盘尼西林’她恐怕知道得更清楚些。”
灵波与舱床上的张定坤对视一眼,这倒是意外之喜。
自从上次张定坤跟灵波说过这个东西以后,灵波心心念念,现今的许多不治之症,都源于细菌感染,尤其是传染类疾病,如果能提取出消灭细菌的药物,不管医学价值还是经济价值都十分巨大。
但是这一块,华国目前落后于其它国家,而英国则走在世界前沿。
灵波将手里的搪瓷碗往书桌上一搁,很热络的上前与萝茜握手,然后拉着她的胳膊在方绍伦的舱床上坐下,两人英语夹杂着汉语,热烈交谈起来。
方绍伦一只手插在裤口袋里,站在张定坤床前,“好点没有?”
“想喝水。”向来气势有如山岳峙立的人难得有这么虚弱的时候,一双眸子软软的注视着他。
方绍伦拿过书桌上的碗,摸了摸,仍有温热,用调羹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
方绍玮拎了一壶热水走进来,他隔老远便听到舱房里传来几里哇啦的鸟语夹杂着笑声,看到萝茜正跟灵波交谈更是一阵讶异。
等看到方绍伦俯身将调羹凑到张定坤嘴边,那种怪异感就更浓厚了。
为什么总说情侣秀恩爱呢?因为他们自己意识不到是在“秀”,彼此间那种亲密无隙的举止,眼神的交流,与旁人截然不同。方二少爷犯起了嘀咕。
夜晚航行在海上,海浪微微的起伏,对于不晕船的来说好比大自然的摇篮,催人欲睡。
对于晕船的人来说,就十分难熬了,张定坤“哼唧”个不停,方绍伦被他吵得睡不着,只能坐起身,“说吧,要怎样才能舒服点?”
“我也不知道……”张定坤低低叹息着,“总觉得空荡荡的……难受……或许手里抱点东西会好一点……”
方绍伦叹口气,趿着拖鞋,走到床对面去。
掀开薄薄的床单,刚一躺下,有力的臂膀就将他拖进了怀里,紧紧搂住。背后传来“咚咚”的心跳声,熟悉的烟草气息将他萦绕包裹。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应和着海浪,许久之后,方绍伦低声问道,“好点没有?”
“好多了。”张定坤搂着他的纤腰,贪婪的轻嗅着他独有的气息,然后……
方绍伦坐起身,“还能不能睡了?”
“对不住对不住,生理反应,”张定坤拖住他,“绍伦,你别走,我努力克制行不行?我这会就算有心……也没办法哩。”
方绍伦重又躺下去,但膈得他难受,拖过一旁的线毯,隔在两个人中间。
张定坤隔着床单,轻拍着他的腰腹,像小时候一样,轻声道,“睡吧,大少爷。”
第59章
随着航程临近结束,张定坤渐渐从蔫不拉几的状态里缓过来。偶尔船行平稳,精神稍好些,会扶着船舷吹吹海风,或是坐到甲板的躺椅上喝一杯咖啡,跟众人聊聊天。
连方绍玮都感慨从来没见过张三爷这副模样,精神恹恹,跟病了一场似的,整个人看着都瘦了不少。
可他宁愿忍受头晕目眩的折磨,也不肯吃药,灵波端着咖啡杯走到他跟前,小声叹气,“三哥,大少爷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
她那天去他们舱房,听到方绍伦抱怨,“……就知道你说船上还债是骗人的。”
她三哥懒洋洋的笑,“绍伦,你可不能冤枉我,我让你来的,你自己不干,怎么又怪上我了?”
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了,方绍伦“啐”他一口,“狗东西再也别想我上你的当了!哼!”
灵波听到这两句,大概猜到一点他晕船却不肯吃药的缘由,又好笑又心疼。
张定坤端起咖啡杯挡住半张脸,轻咳一声,笑道,“也不全为这事,下半年我要跑一趟英国,去采购缫丝机器,顺便拜访萝茜小姐导师的医学研究室。”他叹口气,“我总要克服这个毛病的。”
他骨子里有一份天生的倔强,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遇到沟沟坎坎就去填平它!晕船而已,他吃得住。
这些天的相处,萝茜小姐已与他们颇为熟稔,她们一行去往东瀛,也是为了东瀛领先的制药技艺。同道中人自然合得来,医学无国界,很欢迎张定坤去伦敦考察学习。
灵波其实也想同去,但她下半年要办婚礼,各项事宜要准备,显然难以成行,不无遗憾的叹着气,“你又不太懂,人家要是不肯给,岂不是白跑一趟?”
“菌株我必定给你带回来。”张定坤放下咖啡杯,“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
方绍伦走过来,听到两句,皱眉道,“就这么几天你都这样了,去英国要坐一个多月的船呢,你哪里吃得消?”
张定坤还未答话,灵波在一旁笑道,“大少爷如果不去的话,他大概是吃得消的。”
方绍伦不懂这逻辑,但意会到了她言语间的调侃,嘟囔了一句“我去干嘛”,红晕爬上了面庞。晚上便不肯跟张定坤睡一张床,舱床本就只有一米二宽,两个人睡着略有些嫌挤。
但张定坤不干,“哎哟”叫唤着,“头晕,这怀里空着,手都没地方搁……”他一个人就占了大半张床,还非要把他圈怀里睡。
大少爷赏他几巴掌,暂时消停了,但半夜被热醒,睁眼又是在熟悉的怀抱里,他刚要表示抗议,一只手已经轻车熟路的探进衣襟里。
狗东西只要精神头稍好些,那手就开始不安分。
方绍伦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经得起撩拨,总是推拒两下就变成勾着他的脖子,磨磨蹭蹭,哼哼唧唧,不免沉醉于某人高超的手活技艺之下……生怕吵醒旁边舱房的人,只能咬着唇将呻吟压在喉间,那感觉分外刺激。
第二天起晚了,方绍玮来敲门,在门外囔道,“怎么两个都睡这么晚?不饿吗?”方绍伦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去,张定坤一把捞住了他。
灵波的声音跟着传来,“昨夜风浪有些大,许是没睡好吧,别吵人家休息了,走,我约了萝茜喝咖啡,一块吧。”把他拉走了。
方绍伦拍着胸口,松了口气,指着张定坤,“再不许招我了!再敢半夜爬床,一准把你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