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被人群包围的关大家对所有问题一律避而不答,他才不在意这些报纸杂志的专访,学绘画办画展对世家子弟来说算不务正业,风头过了,还得挨骂。
  不过挨骂也值得!他已经发现了矗立在人群之外的两抹身影,拨开众人,风度翩翩地走过来,“哟,二位大驾光临,关某不胜荣幸。”
  方绍伦看着那幅人体油画,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定在了原地。他的面色逐渐涨得通红,又变得煞白。
  他清楚地记得张定坤从英国回来时那慌乱的神情,说起画了一幅画时那左支右绌的窘态。
  原来是这样的画。
  三岛春明一番扫视,已经明白方绍伦面色大变的缘由,月下窥见过的壮硕躯体此刻跃然于画布上,愤怒和厌恶瞬间席卷而来,怎么敢?!他怎么敢?!
  关文珏用挑剔的目光瞄了一眼三岛春明,近来嗤声沪城的东瀛公子皮相不错,衣品也好,可惜不是他喜欢的类型。男人就要雄壮健美,才能令人臣服、献上热忱。
  “这位想必就是绍伦兄要介绍给我认识的三岛先生?幸会!”说着幸会,他两只手还插在裤兜里,透着几分傲慢。
  而三岛春明也没有跟他握手的意思,他的目光凝注在方绍伦脸上。
  关文珏状若亲昵地拍了拍方绍伦肩膀,“绍伦兄真是慷慨,什么朋友都肯介绍给我认识。大概也不会介意我给三哥画的这幅画……”
  他隔着拥挤人群,抬头看向那幅心血之作,嘴角泛起得意的笑容。当时温泉池子里惊鸿一瞥,他废弃十余遍画稿,才描绘出最满意的状态,代替原作上的萎靡不振。
  耗时三个月,就等这一刻!
  他眼角的余光始终关注着方绍伦的神情,在他转头看过来时,他也转过面庞与他相对,赤裸裸的挑衅,毫不遮掩。
  所谓风度,是属于赢家的,他输了这场爱情争夺战,怎么就不能使点坏呢?
  方绍伦凝视着关文珏,“你跟他……你们俩……”似乎显而易见,但他不信,他警告过张三,张三也赌咒发誓说没有。
  可是这姿势单凭想象,能画出来吗?他的目光掠过画作的局部,耳廓漫起红晕和羞恼。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部位的状态,微勾的前端在某些时刻带给他难以言说的刺激和无法否认的快乐。张三将他搂着,在他耳畔叫嚣,“这叫天赋异禀……”得意洋洋的嘴脸犹在眼前。
  关文珏皱眉道,“三哥没有跟大少爷汇报吗?”他佯装失言地掩嘴,“啊,抱歉,我答应过三哥不说的,可这幅作品我是真的很满意……不过你放心,我与三哥只有肉|体的交流,绝无爱情的注入。”
  他从伦敦溜回来,敢办这个画展,敢挑起这个事端,自然是知道张定坤远走印缅,不在沪城。
  至于张定坤要怎么跟他的宝贝大少爷解释,能不能解释清楚,他才不在乎。一想到张定坤百口莫辩的样子,难言的畅快涌上心头。
  虽然没有睡到他,但凭这遭也能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吧?他难得看上一个男人,手段使尽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给他留下点什么,他委实难以甘心。
  更何况他一回沪城就听到了方绍伦的婚讯,张定坤心心念念大少爷又怎么样?还不是结婚了!不管真婚还是假婚,他对这种遮掩的行径都十分看不上。
  爱又不敢认的懦夫凭什么得到诚挚的爱情?就该让他也尝尝嫉妒噬心的滋味。
  “绍伦,难道你生气了?啊,我忘了,三哥跟我跳舞你都说要打断他的腿哩,”他得意地勾起唇角,“可是舞会嘛,大家都喝多了,大少爷想必可以理解?”
  如愿看到方绍伦变了面色,他倍感愉悦,还想再说上几句风凉话,一旁静默不语的三岛春明打断了他,“酒喝多了可以理解。”
  他睨了他一眼,“话说多了……就要小心,贵国有个成语,叫祸从口出。”
  “是吗。”关文珏丝毫不以为意。这东瀛来的小白脸还敢威胁他?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三岛春明拖着方绍伦转身走出了展厅。
  他步伐疾速,方绍伦被拉着走了一段路才在迎面的寒风里回过神,一抬头吓了一跳,三岛春明满面阴沉,眼眸里似要喷出火来,钳着他胳膊的手腕也跟铁爪似的。不夸张的说,他从没见过他如此愤怒的模样。
  方绍伦停下脚步,“对不起,春明……”他夸口要给他介绍一个新朋友,却闹了这么一出,确实令人生气。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绍伦,”三岛春明回身凝视着他,“你只对不起你自己!你喜爱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为他罔顾家族、对抗婚事,他对你连基本的真诚也没有……”
  方绍伦连忙辩解,“不是春明,肯定有什么误会!张三不可能……”尽管心里也气得要死,他的第一反应仍是维护他。
  “误会?!证据还挂在那里不是吗?”三岛春明只觉得胸口蕴着一团怒火,在他看来,那个流民能得到方绍伦的爱情,应该要感激涕零。
  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他,以卑鄙的手段得到了他的身体,却与之前的旧情人藕断丝连,现在又与他的朋友借酒媾和……
  “绍伦,收回你的爱情!不是只有他能满足你的欲望……”他仍紧攥着方绍伦胳膊,“我……”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在疑惑的眼神面前,收了回去,“我建议你重新考虑与张先生的关系。”
  恢复清冷的眸光扫过方绍伦的面庞,同窗三年,他了解他的性情。军校里你追我赶的各项竞技,他从不肯相让,但如果有人苦苦哀求想要品尝一下胜利的喜悦,他多半会停下步伐。
  他太心软,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将他拉出这个泥潭。
  三岛春明松开手腕,转身离开。
  方绍伦愣在原地,看着离去的背影,愀然不乐。这回真的丢脸丢大发了!他踱步到电报局门口,踌躇半晌,还是没有进去,怎么问?三言两语怎么问得明白?
  那幅油画不断在脑海闪现,他清楚张三那方面的欲望有多强烈,一去三个月,如果真的喝了酒,关文珏又刻意引诱……
  这事搁心里让人这样不痛快!他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曼德勒,给他两耳刮子,“出息了张三!那玩意让大半个沪城的人都看到了!”
  然后再好好审问清楚,到底睡没睡?犯错不要紧,骗人才可恨!他要真睡了关文珏又骗他说没有,他非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至于修理之后怎么办?他暂时想不出。
  脑海里的念头百转千回,心头蓦地一动,或许他真的可以去一趟印缅?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手上事情也不多,找张三问个明白,好过在这里胡乱猜测。当着面,他别想再糊弄他……
  盘算到半夜,他才昏昏沉沉睡着,厚重的丝绒窗帘拉得严实,完全没有留意到火光映红了铁艺雕花的窗棂。
  当晚“寻珑画馆”突起大火,展出的画作付之一炬。
  熊熊烈焰映红半壁夜空,似乎预示着大幕将启,数不清的觊觎、掠夺、以及践踏汹涌而来,沪城乃至整个华国的百姓即将迈入水深火热当中。
  方绍伦得知消息是通过摆在餐桌旁的沪城早报,社会版头条:“百年画馆无故失火幸未殃及民居/海关大少泪洒现场心血毁于一旦”,其下小字详细介绍了关家少爷的背景,以及警备厅高度重视,将尽快将纵火犯缉拿归案的宣言。
  看来已经断定是人为纵火而非意外。方绍伦联想到三岛春明昨天的放话,拿起话筒又搁下,往嘴里塞了两个小笼包,急匆匆去了对街。
  门房出来挡驾,恭谨地朝他施礼,“很抱歉,方先生,敝府今日有客,不便接待。麻烦您跟家主人另行邀约。”他认得方绍伦,向来十分客气。
  此时府门大开,下人穿梭,确实是一派贵客驾临的景象。方绍伦只好转身,却听一阵车马喧嚣,几辆小汽车疾驰而来。
  司机迅速绕道打开车门,头一辆车里走下来的是三岛春明。
  紧随其后的一辆车里,踏出一只样式精巧的高跟鞋,将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带出了车厢。一左一右伺立在她旁侧的却是两张熟悉的面孔,水穗和美月。身后还另跟着几个侍女,显出众星捧月的架势来。
  女子的个头其实不算高挑,但颇有气势,高高扬起的下巴显出倨傲的神色。一袭半袖的海绒旗袍,羊皮手套遮到肘侧,外裹一件火狐大氅,艳丽且张扬。
  她和三岛春明同时看见了方绍伦,脚步一抬,似乎要走过来攀谈。
  三岛春明用东瀛语低声轻斥了一句,女子脸上露出一抹媚笑,歪头冲方绍伦点了点下颌,算作致意,水穗和美月跟在她身后鞠躬,一行人莲步跨进庭院,带起香风阵阵,消失在草木葳蕤间。
  三岛春明走过来,“绍伦,有事?”
  方绍伦开门见山,“画馆失火的事是你干的?”
  “是,”他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难道你希望那幅画作继续供人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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