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里,温语何竹林拾星洗完碗后轮流去洗漱。
  林参和周禧端着一个碗敲响花卷房门。
  “进。”
  得到回应后,二人推门走进去,一眼便瞧见花卷坐在烛台边补习功课。
  花卷的目光迅速从林参脸上移开,心虚又惭愧的样子还有几分可爱。
  林参坐到她身边,拿走她手里的笔,一边说:“我们可以没有本领,但一定要知道怎么做人。”
  说着示意小周禧把碗推到花卷面前,并兀自放下毛笔,拿起碗旁边的刷子,“不是说不读书就一定会长成坏人,但读书能让你们更清晰地分得清善恶是非。”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顿,视线无意落在烛光中,似乎顺着氤氲的光线看见了某个故人。
  这些话,是当年乐壹逃学时母亲一边揍他一边说的话。
  林参在一旁听着,记在了心里。
  他知道爹娘都不识字,作为卖油的生意人,就算家财万贯也是走到哪里都被人看不起。
  所以他们对子女的第一期望从来都不是学多少重子规啼,而是把该读的书都读了。
  这份执念,如今也被林参强加在了小七宗这几个孩子身上。
  经过今日一整天的辛苦劳作,花卷明白了他的苦心,认真答应道:“大师兄,我以后一定不会再逃课了。”
  林参从过往思绪中淡淡回过神,用刷子轻轻搅了搅碗里的透明浓稠物,温声道:“这是芦荟胶,你今天晒了一天,脸都红了,涂点这个再睡吧,别一早起来烂了脸跟我闹。”
  花卷看了看碗里的东西,忽然一把抱住林参,惊喜大喊:“啊!大师兄你最好了!”
  林参吓得连忙把她推开,蹭地站起来,“多大的姑娘了,注意点分寸!”
  花卷咬了咬下唇,搓着手道:“晓得了晓得了,嘿嘿。”
  林参瞧着她这副乐观派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喜是愁。
  “唉……”
  院子里又响起林甘唱戏的声音。
  “小~女儿~年芳~三八,娇花~~似玉~~,中元~夜~诉~哀肠~”
  戏腔悲怆,藏着哀默,没有经过人生大起大落的人断是听不懂其中情绪。
  别说其他孩子了,就连林参都听得似懂非懂。
  这一夜的月亮,清光浮浮,格外通透。
  林参负手站在房间门口,水袖搅弄月影在他平静的眼中起起落落。
  西边两个房间接连熄灯,林甘也终于不再唱了。
  他还是伴着一坛老酒,和一个艾草味的扩香木,烂醉在月光下的摇椅中。
  屋里周禧软乎乎地呼唤林参,“大师兄,睡觉觉啦~”
  “嗯。”
  林参转身进屋,心想明天还要脱籽晒籽,后天碾碎,大后天蒸籽,大大后天……
  祖传本领不能丢,就算已经炉火纯青,仍需努力练习,勤加巩固才是。
  等菜籽油压制出来,就能带小七宗下山下顿馆子。
  第14章
  林参自制的菜籽油卖了钱。
  周禧有白蝉亲自教导,在月末会武比试中拿下第一名。
  虽然最后还是拮据了些,但总归是饿不死,再省一省,也不至于不体面。
  油菜的季节过去以后,林参存了七坛油,缺钱就拿出来卖。
  蜂箱里取出的蜂蜜比较少,林参不舍得卖,想留给小七宗的孩子们做糖水喝。
  等到下半年,寒露时节,开始播种下一批油菜籽。
  油菜凌寒孕育蕾芽,熬过一整个冬季,岁聿云暮,一元复始,待开春,疯狂生长,时至盛夏,便又是一轮丰收。
  如此往复,生生不息。
  林参的空闲时间,还像以前一样,在大一、二、三、四、五宗,小六、八宗附近观察,尤其是大一宗。
  目的是寻找两次出现在雨夜的黑袍神秘人。
  那人使用的轻功就是“双椿绕菏”。
  林参让他跑了两次,断不会认错。
  据白蝉介绍,“双椿绕菏”共有三本,分上中下三册,普通弟子只能学上册,在平安派待够八年以上才有资格学习中册。
  虽说这些学过中册的弟子已经小有所成,但将来不一定会继续留在平安派,所以如果光认“双椿绕菏”的话,那人还真不一定在平安派。
  可林参确定,黑袍神秘人的“双椿绕菏”几近顶端,绝不是简单学了两册就能达到的境界。
  而学习下册的条件,是要承诺永远留在平安派,或担任宗师,或协助宗师管理弟子,是为——副宗师。
  若有人学完上册偷偷离开,也一定会被掌门用特殊的留香印记所找到。
  不肯回来的话,则废其武功,以免其祸害江湖。
  白蝉翻遍宗册,没有找到任何一个遗落在江湖中且学习过完整的“双椿绕菏”的弟子。
  因此,黑袍神秘人,必在平安派。
  可两个雨夜,所有宗师和副宗师都有不在场证明。
  林参想不通这其中缘由。
  只有两个大胆的猜测。
  一,平安派里不止藏着一个荣王组织成员,他们相互作假证,伪造不在场证明。
  二,黑袍神秘人虽然会“双椿绕菏”,但实则并非平安派弟子。
  有人偷偷泄露了门派武功。
  不过两个猜测都遭到了白蝉的强烈反驳。
  依他所言,一般人学习“双椿绕菏”至上等境界,短则十数年,长则一辈子。
  饶是目前十八位宗师副宗师,包括白蝉自己和他的师叔在内,并没有几个人练到了林参所说的那种境界。
  何言偷学者?
  而作为林参唯一信得过的人,他还能拍着胸脯保证,他的这些宗师弟子,大多出自内门,底细干干净净,没人和荣王有过任何交集!
  林参好几次差点问他:难道那个会双椿绕菏的黑袍神秘人还能是鬼不成?!
  这边线索中断,另一边乐贰还常借道观传信,训斥林参办事不利。
  “找个人找这么多年没有半点头绪!你是乐不思蜀了吗!!实在找不到给我滚回来!!!”
  林参内心郁闷,却也无从可倾诉。
  他只能继续留在平安派,等待那人露出马脚。
  尤其总喜欢出现在周禧身边的人,是林参的重点观察对象。
  那人若真是荣王手下,一定会怀疑周禧的真正身份,他怎么会忍得住不去接近呢。
  可惜林参将周禧守得那么死,却没发现他身边出现过任何有异常之人。
  非说周禧身边最不正常的一个,也就是林参他自己了。
  *
  小七宗空无一人时,林参会偷偷静坐练功。
  有人在呢,他就溜到后山,窝在藤椅里独自晒太阳,拉琴。
  一把坏了又修的二胡用了很多年,质量到底是比不上家里那把“鲸骨琴”。
  不过无所谓,能拉出音调打发时间就够了。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几件换着穿的浅绿色圆领袍派服,又穿了十一年。
  都穿破旧了。
  林拾星在屋子里为林参缝补裤脚处的一道划口,手里针线从干净却又古旧的棉布中一次次穿过,绕来绕去,终于绣成了一朵黄蕊梅花。
  就和窗外雪中的梅花一模一样。
  少女抬起头,揉了揉肩膀,放下补好的裤子,走到梳妆台前整理发髻,再梳一梳打结的披发。
  铜镜里映出的妙龄女子,樱桃小口,细柳瘦桂,偏就脸蛋肥嘟嘟的,估摸着都过十八岁了,却像个还没长开的小姑娘。
  花卷忽然从屋外闯进来,一只手提着不规则的毛绒裙摆,另一只手里的梅枝上残留着清雪。
  “小五!你看我把这花摆在哪里好看!”
  她找了个青花瓷瓶将梅花插进去,在屋子里各个角落都试着放了一遍,试图找到最完美的点缀之处。
  凭借高挑的身材,她还尝试将梅花高高放在柜子顶上,于是踮着脚尖努力去够。
  恰时寒风裹挟雪花吹入屋内,撩动不规则裙摆紧贴女子腰身,勾勒出一个丰神绰约的曲线。
  林拾星站在梳妆台前回头看向她,“三师姐,我觉得,放那么高大概不合适。”
  花卷听罢果断放弃了。
  主要是吧,她虽然比一般女子高些,但也确实够不着柜子顶。
  她双手握着花瓶又想了想,最终决定就放在梳妆台前的窗户下。
  一推开窗,窗外梅树的花枝刚好就在延伸在花瓶附近,仿若外面的花枝长到了窗户里面。
  “大师兄!”
  花卷看见林参从院子外走来,倾身探出窗外朝他打招呼,“你在藏什么呢!是好吃的吗!”
  林参一只手背到身后,捏紧了手里的信,目光轻飘飘望着自己房间那边,并没有看向西侧窗边的花卷和林拾星,对花卷的问题也只作简单回应,“不是。”
  他用竹节做的夹子简单夹着半束长发,其余尽数披散在身后,额前碎碎的刘海时不时被风吹动,将棱角分明的脸修饰得柔和了些,更显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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