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哎呀。”
  乐壹严肃不过两句话,又没心没肺地不当回事儿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边脱衣一边朝水汽弥漫的浴桶走去,“累死了,不琢磨了。”
  林参叹了口气,拿起挂在屏风上的白金色兔子面具走出房间,回身关门时提醒道:“温小姐的事情,你不要再多想了。”
  乐壹背影愣了片刻,尔后摆手催林参赶紧走。
  隔壁房间,周禧在油灯旁奋笔疾书,用缠着纱布的手腕写了满满当当两页信纸。
  写完后手腕明显又肿了一圈。
  在信中,他交代了自己离开平安派后经历的一列遭遇,重点强调了捞月谷对白苦的态度,以及温语的身世。
  信封上书“四师兄温语亲启”。
  这时林参戴好面具推门而入。
  白底描金的兔子面具,其表面用鎏金画有许多对称流畅的线条,像是古老图腾里的纹路,让原本可爱的兔子眼睛显得圣神且诡谲。
  倒是那两只尖尖长长的兔耳十分逼真生动,让人忍不住想要抚摸。
  周禧抬头时,林参已经在他身边静悄悄站了一会儿。
  林参凝神凝视着周禧额边湿漉漉的碎发,无聊又认真地琢磨着水珠子什么时候会掉下去,倒并没有思虑太多别的事情。
  可周禧瞥他两眼,下意识挪动凳子坐远了些,谨慎立起手掌遮挡信纸。
  林参见他这般鬼鬼祟祟、欲盖弥彰的样子,无声笑了笑,坐到他身边兀自斟茶。
  周禧写完,把信件装进信封,揣进怀里贴身带着,再抬起头,看见林参两只手架在桌边,轻轻转弄茶杯,也不喝,就如此安静又诡异地瞧着自己。
  茶汤里粼粼闪动的烛光,映出一张笑眯眯的白金色兔子。
  面具下一双乌黑瞳孔幽幽注视在周禧身上,令周禧极其不自在。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周禧也想喝茶,可是拿起茶壶一掂,才发现最后一杯茶水已经被林参倒完了。
  眼下无事可做,他不自在的同时又增添几分尴尬,只能无聊抠起了手指。
  林参放下茶杯做手语,指了指他怀里的信问,「你,为什么,不写给,你的,大师兄?」
  周禧皱眉沉默,应该是没读懂。
  林参便用更简单的手势重新表达了一遍意思。
  这次周禧看懂了,回答说:“没办法,我大师兄不识字。”
  林参微愣,心道:是了,在平安派一直装的是文盲……
  林参又试探性地做手语,「你,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周禧微微笑了笑,伸展身躯抬高下巴,坦然自若地反问,“问身世?问黑衣人为什么要杀我?”
  林参点点头,慢慢垂落双手,难以克制心虚紧张。
  可周禧却云淡风轻又略略冷漠地说:“用不着你们来告诉我,我该什么时候知道,由我大师兄说了算。”
  林参心思错愕地颤了一瞬,白金色兔子面具下藏着复杂而苦涩的表情。
  周禧不以为意,看了眼房门,随口问,“大魔头洗澡这么慢的吗?”
  林参等他看回来的时候,悄然平复了心情,做手语说,「他,在伤心,我们,不用管他。」
  周禧翻白眼嘟囔道:“都是他把温姐姐害成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伤心。”
  林参听出一丝细节,皱眉做手语,「你,真的知道?」
  周禧理所当然道:“知道啊,温姐姐都告诉我了,但我不会告诉你们。”
  林参停顿须臾,继续比划,「随便你,你要睡哪张床?」
  林参指了指屋子里两张床,老规矩,还是周禧单独一张,他和乐壹睡一起。
  周禧起身走向靠窗的床榻,不客气地说:“我要这个。”
  林参拉住他,「那里风大,容易着凉。」
  周禧轻轻甩开林参的手,回头不再看他的手语,“没关系,我喜欢通风的位置。”
  林参默默叹了口气,不啰嗦了,等乐壹披着外衣回屋,便一起熄灯休息。
  今夜他们睡不了几个时辰,翌日一大早就得起来赶路。
  无论泥石流有没有疏通,他们都必须尽快离开梨花城。
  主要是怕官府顺着昨夜那些村民的嘴,查到是他们杀了赌坊恶霸。
  到时候被官府通缉,又要平白耽误时间。
  于是一大早,乐壹就起床去牵回马儿。
  林参和周禧在裁衣铺等他汇合。
  林参给周禧换了身端庄些的衣服,内里里衣是柔软的棉料,中层是金色丝绸而制的束袖短袄,最外面是雾紫色长衫,精致的兰花绣在领口与袖口,配上漂亮的五官,妥妥的是个富贵小公子。
  见他换好衣服走出来,林参目不转睛跟着他移动,心跳得有些乱。
  裁衣铺掌柜忍不住感叹,“长得真漂亮,可惜了不是个姑娘。”
  周禧走到大门口,面朝雨过天晴后的晨曦,回头冲掌柜挤出一个苦笑,笑过复又化作满脸愁容,还沉浸在温瑢死去的悲伤里走不出来。
  林参一身白衣站在他身后,目光温柔,情难自抑时,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垂在腰间的马尾长发。
  周禧突然转身,吓得林参慌慌张张把手背到身后。
  “白衣哥哥。”
  周禧不好意思地对林参眨巴眨巴眼睛,“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林参略微疑惑片刻,但没有多问,拿出荷包整个递给他。
  “谢谢。”
  周禧接过荷包,跑到裁衣铺掌柜面前,迫切地问:“请问梨花城的邮驿在哪儿?”
  掌柜答道:“不远,向南走两个街口,转弯就能看见。”
  周禧听罢拔腿就走。
  林参恍然大悟,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等他走出铺子后,林参来到掌柜面前,平声交代道:“告诉跟我们一起的另一个人,让他去邮驿拦截给温语的信,之后西城门外汇合。”
  掌柜一脸狐疑地问:“原来你会说话?”
  林参担心周禧会有意外,语气不自觉变得急促,隐隐露出不耐烦,“把我的话准确带给那个人,他会给你赏银。”
  说罢急忙继续去追周禧,追到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清晨忙碌的百姓在林参身边来来去去,他眼里却只有周禧飘逸灵动的身影。
  林参情不自禁感慨,心想这么漂亮的人,却从来没有穿过漂亮舒服的衣服,就连裙子都是捡花卷剩下的。
  乐壹总说他是个馋鬼,可是能不馋吗,在小七宗,从来就吃不到多少新鲜口味。
  这么多年,终究是亏待了他,亏待了小七宗每一个人……
  思绪万千之际,林参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颤了颤,右手手心又渗出了脓血。
  周禧从邮驿出来,往回走去,丝毫不曾察觉兔子面具下爱意与愧意皆万分浓烈的眼神,唯关注着街边小摊里的食物。
  林参悄然敛了沉重思绪,挡住他的路,「不用回,我们直接去西城门。」
  做完手语,这才发现手心又流血了。
  可是,为了省黑蛟麟膏,也只能任由伤口慢慢自愈。
  周禧并未注意林参下意识藏起来的手心,略微想了想,顺手把荷包还给林参,应道:“好。”
  他转身朝西边走去,身后林参站在原地,掂了掂少了一半重量的荷包,再瞥一眼不远处的邮驿,眉目微沉。
  看来这跨州递信,邮费着实不便宜呢。
  叹罢,林参不敢多耽搁,继续谨慎地跟在周禧身后,严防有危险靠近周禧。
  周禧没再多说一句话。
  林参看出他馋路边的小吃,但不知为何,始终走得很快,生怕忍不住似的。
  三刻钟后,二人出了城,在西城门外的护城河边等候乐壹。
  依旧是林参瞧着周禧,周禧不自然地望着远方,时而捡起石子打水漂,并总有意无意避开林参视线,不去看林参的手语,让林参无法沟通。
  直到远远听见有马蹄声靠近,周禧郁郁寡欢的表情才终于开朗了些。
  “小鱼儿!!”
  他朝乐壹和三匹马奔跑而去,把林参留在背后。
  乐壹瞧见他们,松开马儿,加快速度朝林参走去,中途与周禧擦肩而过时,眼神沉得无比深邃。
  他走到林参面前,二话不说,忽然将林参拽转方向,让林参背朝于他,并高举右手,五指张开,悬空在林参后额边,发力感应着什么。
  林参一头雾水地被他操控,大为困惑,小声问:“你在做什么?”
  乐壹感应完,用力甩落手臂,重重泄了口浊气。
  “自己看吧。”
  他将一封已经拆开过的信按到林参怀里,虽然松懈不少,但神色依旧无比沉重。
  林参拿住信,远远瞥了眼正抱着小鱼儿蹭的周禧,尔后转过身去,背对周禧方向,偷偷摸摸展开信纸来读。
  周禧在远处好奇观察他们二人,见他们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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