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哦?安都也有捞月谷的油坊?”
  “当然有。”
  “在哪条儿街上?多少号?”
  “在……”
  乐壹眼皮一沉,忽然回过味来,一个犀利的目光朝白蝉瞪了过去,“你套我话呢?!”
  白蝉双眼松散,里面倒是亮晶晶的,一派真诚,“老年人不说诳语,我只是想请教一下生意经,没别的意思。”
  说完,他悠悠转移目光,重新专注于煎茶。
  乐壹半信半疑地瞅了他一会儿,正要开口说正事,却被白蝉打断。
  “诶,那家远近有名的焘熙楼也是你们捞月谷的吧?”
  白蝉说得随意,甚至略带几分轻佻八卦味道,乐壹却内心一惊,脱口便不打自招,“你怎么知道?”
  “林拾鲤每次下山,总会带一些焘熙楼独有的小吃回来,我想猜不到都难。”
  乐壹十脸震惊,“你还知道焘熙楼的小吃?!你经常去啊?!!”
  说着,乐壹情不自禁用味道很重的眼神打量白蝉,“看不出来,你宝刀未老哇。”
  白蝉放下茶盏,心虚地回头看了眼守在院子里的白如晏,手忙脚乱地隔空捂乐壹的嘴,“嘘嘘嘘!我去焘熙楼的事情,可千万别外传!”
  乐壹坏坏勾起嘴角,“呦呦呦,送上门的把柄,我怎么会不用呢。”
  白蝉摆了摆手,“欸!我就是去吃东西,只点人字号,这林拾鲤是知道的,不信你找他来对峙。”
  乐壹敛了坏笑,顺口接话,“可他不愿意来。”
  “你叫他来,他会来的。”
  “嗯……”
  乐壹思索着,忽然又觉得不对劲,“老头儿!你是不是在耍我!”
  白蝉深吸一口气,无奈笑了笑,“罢了,看来是他故意躲着我。”
  乐壹甩了甩脑袋,暗中警告自己别忘记正事,正色后,一张嘴,却再次被白蝉抢先。
  “乐谷主,你娘与我平安派,可是颇有渊源呐。”
  说这句话时,白蝉眼眸上扬,阴阳怪气地瞟了乐壹一眼,伴随着“颇有渊源”这四个字加重的重音,竟莫名把乐壹瞟得心慌。
  乐壹凝重地问:“说清楚,什么意思?”
  白蝉放下高高翘起的脚,端正姿势,捋了捋白胡子说:“她是个漂亮的毛贼,特意来平安派偷学武艺,可惜不够聪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乐壹双唇微启,话堵在嘴边发不出声音。
  白蝉抿了口茶汤,摇揺头,放下茶杯,双手搁置在双膝之上,望着碳盆边冒出的白烟,缓缓道来。
  “二十五年前,她跑到我们平安派,跪在我的门口,乞求我传她双椿绕菏,但平安派百年流传下来的独门轻功怎能轻易外传,我自是不肯,便将她轰了出去。”
  “饶谷主的子规啼已经是天下无双,怎么能看上我平安派区区一个轻功,饶谷主,请回吧。”
  这是白蝉那日所说的原话。
  “子规啼是内功,需要配合举世无双的轻功才能发挥出最大力量!当今武林!论轻功,哪门哪派都比不上平安派的双椿绕菏!白爷爷!您就教我吧!作为回报,我可以把子规啼给你!”
  饶柳灵单薄的身躯跪在白蝉门口,即使跪着走路都有一种轻盈感。
  人虽跪着,却并不卑微,反而满脸笑意,天真烂漫。
  “喏!这就是子规啼心法!也是我的诚意!您拿去!”
  她将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白纸高高举至白蝉面前,附近看热闹的弟子都伸长脖子,趁机拼命偷看,几十岁眼睛恨不能粘在子规啼之上,唯独白蝉不屑一顾。
  “拿开!”
  白蝉一挥手,白纸周围忽然荡起一阵滚烫的风。
  风劲不偏不倚,不强不弱,刚刚好使得白纸自燃,却未伤饶柳灵半分。
  “我们平安派只愿明哲自保,这等招人惦记之物,不得出现在我们平安派!”
  饶柳灵遭到无情拒绝后,非但不尴尬、不气馁,反而激动地拍手鼓掌,“好厉害的内功!这招叫什么?!”
  白蝉无语,正想发火,可一回头看见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崇拜地仰望着自己,瞬间什么火气都没了。
  “哎呀!”
  他连忙躲开饶柳灵忽闪忽闪的眼神,重重甩袖转身,“饶谷主啊,你赶紧走吧!我求你了!”
  饶柳灵却更兴奋了,心想:本来是冲双椿绕菏来的,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功夫,果然不虚此行!
  她也不懂得装一装,高兴得直甩脑袋,嘴角笑到了天上去,心里的想法就这么赤裸裸暴露在动作上。
  人群里,一名身着姜黄色圆领袍的男人悠悠扇着折扇,不明显的笑容落在饶柳灵身上,散发出了浓厚的趣意。
  他个子高挑,在人群里格外瞩目,硬朗的脸型,精致的五官,眼神深处透着不羁与风流,在人群里风光霁月地一笑,远远便勾走了饶柳灵的心。
  乐壹:“你是说,我娘被你拒绝后,偷偷结识了你们平安派的一位宗师,为了从他那里偷学双椿绕菏和隐火掌,而甘愿与他结为道侣?”
  白蝉长长叹息一声,语气深长,悔意十分浓重,“怪我疏于管教,对他过于放纵,才造成……”
  乐壹手里紧紧攥着茶杯,攥得发抖,咬了咬牙,面色阴沉地问:“他是谁?”
  白蝉沉默了一会儿,“林谢。”
  第111章
  “他是我的第七个徒弟,资质聪颖,天赋过人,在习武这件事情上,连我都眼红他三分。”
  白蝉瞧了眼乐壹低头紧紧拧着眉毛的沉重面容,话锋一转,忽然不说了,改问:“你爹,和你娘,是怎么认识的?”
  乐壹手里的茶杯始终不曾放松,可怜的紫砂壶濒临破碎。
  “我爹是个木匠,年轻时在路边捡到我娘,那会儿我娘一心求仙问道,在山里迷了路,被狼群追杀后狼狈地逃到了我爹住的村庄附近,伤得昏迷不醒,是我爹照顾了她半年,帮她治好了骨折,然后她就以身相许,有了我。”
  白蝉幽幽挑眉道:“你觉得他们感情怎么样?”
  乐壹猛地抬头,下意识脱口而出,“当然是极恩爱!”
  与此同时,紫砂壶终于承受不住他手里的巨大压力,咔嚓破裂了。
  白蝉淡定如初,再次拿起小笤帚清扫,“现在这一套茶具都废了,你得陪我一整套。”
  乐壹胸口的呼吸逐渐变得紊乱,时而急促时而凝滞,眼神也开始变得飘忽不定。
  刚才还信誓旦旦,不过半秒,他就低头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白蝉不经意抬眸,目光扫过他的神色,“但她告诉林谢的,可不是你嘴里说的这样。”
  “她说什么?!”
  白蝉笑了笑,放下小桶,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她说她的丈夫为人憨厚,无趣至极,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块木头,木头做木头,做出来的东西也都是古板的木头。”
  听见这番话,乐壹想起了家里的那些机关小物。
  以前乐明明总是对他抱怨,说饶柳灵的创造力总是“离经叛道”。
  教饶柳灵机关术时,他要做会飞的鸟,饶柳灵偏要做会飞的鱼。
  他要做可以折叠的家具,饶柳灵天马行空地想要做可以折叠的房子。
  “你的想法太古怪,我做不到。”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愿意多转转脑筋!你就只做书上有的!”
  二人常常为此争执不下。
  不过小打小闹并不影响夫妻和睦,他们还是有了乐壹。
  如今乐壹回想起来,不禁苦笑,“姨夫说,他们不像夫妻,更像是师徒,还是软脾气的师父和叛逆的徒弟,但……”
  乐壹深吸一口,直起腰身,重新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们比谁都要爱对方,无可否认。”
  白蝉动作微愣,第一次对乐壹投去认真的目光,“你到现在还愿意这么说,那老朽便信你。”
  *
  遇见饶柳灵的林谢,已经四十二岁了,大饶柳灵整整十八岁。
  可他身形爽朗,修长而结实,一头茂密的长发全部散放时,几乎能挡住整个背影,无论从哪个角度瞧都比真实年纪年轻许多。
  “师父,我送饶谷主下山吧。”
  白武潇主动站出来,欲替白蝉结束这场闹剧。
  白蝉点了头,逃似的钻入屋子里躲着饶柳灵。
  白武潇恭恭敬敬地弯着腰,手掌指向门口,“饶谷主,师父谢客了,请自重。”
  堵在院门口看热闹的一宗弟子们,见状纷纷退至两旁,将院子门完完全全呈现出来。
  包括站在拱门正中央的林谢。
  林谢一身姜黄色圆领袍,在一群紫衣弟子中本就突兀,眼下更是明晃晃映入饶柳灵眼中。
  旁人散开后,他站在原地不动,微笑着摇了揺折扇,漫不经心地同饶柳灵对视一眼,然后才缓慢地悠悠转身走向侧边,随旁人站在一起。
  饶柳灵意外地没有死缠烂打,乖乖离开了平安派。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