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可他睁开眼睛,看见眼前那人既不是掌门爷爷,也不是大师兄,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男人头戴玉冠,身着锦衣华服,面容慈祥,但有些苍老。
  “你是?”
  周禧慢慢坐起来,打眼扫了一圈环境,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十分华丽的卧房内,珠帘外站了许多熟悉的人。
  男人满眼都是他,端着水碗的手激动到发抖,“禧儿,我是你爹。”
  周盛紧抿双唇,眼含热泪。
  他看着眼前这个出落得和弥意几乎一模一样的儿子,心都快要痛死了。
  可他又紧张忐忑,害怕周禧会不认他这个抛弃了他十几年的爹。
  没想到,周禧听后,立刻扑上去撞翻了水碗,双手一抱与周盛紧紧相拥,“你终于来找我了!!”
  周盛感动到差点哇哇大哭。
  不过他是一个帝王,身边又有那么多人看着,努力忍了忍,好在忍住了没哭出来,只是一个劲儿把儿子抱紧。
  周禧很快平静下来,推开周盛,转头看向站在珠帘外的乐壹和乐贰,期盼地问:“林参呢?”
  乐壹乐贰面无表情,眼眸半垂,失神落魄地望着地面。
  一股揪心的不安感涌上周禧心头。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苍白且僵硬,“林参怎么不守着我?”
  一边说,周禧一边掀开被子往床下走,周盛在他身后欲牵住他的手被他无情推开。
  “林参呢!!!”
  他拨开珠帘,狠狠抓住乐壹的领子,红着眼眶大声质问:“林参呢!!!!!”
  乐壹却像个死人般一声不吭,只有身体软软晃动了几下。
  他这般面如死灰的态度,让周禧无助又绝望。
  周禧顺着乐壹的身体滑跪下去,两只手紧紧拽着乐壹的衣服,声色从强势变得可怜,几乎哀求,“告诉我林参在哪儿!你说话啊!!!”
  “他死了。”
  须臾,乐贰沉沉开口,“是你。”
  她目光缓缓转向周禧,眼神平静中带着怨恨,直直瞪着周禧说:“是你害死了我弟弟。”
  仲夏时节,华丽的宫殿内,一瞬间冷得像阴曹地府。
  周禧松开乐壹的衣服,神情呆滞,漂亮的小鹿眼逐渐失去光明。
  他呆呆靠着乐壹的小腿,任由自己狼狈地坐在地上。
  被周盛抱回床上时,已经成了个木讷的空心人。
  *
  太光十年八月,东庸人回到上华城,普州一分为二,大桓建立新州府,是为——庸州。
  太光十年冬月,普州军、庸州军,与烟州军东西夹击,一举收复秦州西部,彻底解放观舟。
  自此,观舟赤毛蝉惨剧,终成历史。
  太光十一年二月,高阜投降,高阜每年需得向大桓进献贡品以求和平。
  太光十一年四月,春和景明,莺飞草长。
  林参懒洋洋睡到晌午才起床,小七宗大门口,阳光已经斑驳了一地树影。
  日头正好,空气温暖,林参简单穿了件纯白色的衣衫,拿上盲杖,轻车熟路地敲着盲杖往他的菜籽田里走去。
  他的盲杖碰到水缸,敲了敲,把盲杖搁在水缸边,摸到水壶,装满水,再拿回盲杖,慢吞吞地沿着田埂给他的油菜花洒水。
  油菜花欣欣向荣,半个山腰金灿灿一片。
  乐壹提着小酒从远处朝他走来,朗声呼唤道:“老三,你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不是说好了等我来给你浇田嘛!”
  林参站在原地,直起身,但没有回头,而是靠耳朵听声音,等听到乐壹靠近的脚步声后才微笑开口道:“我太无聊了,总不能一直睡在床上,哥,我想下山去逛逛。”
  他说话时,灰蒙蒙的眼睛依然空空的望着前方。
  乐壹走过来,把酒葫芦别回腰间,直接夺走了林参的水壶,“行,下午我带你下山,不过你可不能乱跑。”
  林参脸上挂着淡淡微笑,乖乖点头回应,“嗯。”
  乐壹浇完田,林参如愿以偿地下了山。
  山下这座城市叫做安都,每次来,乐壹都会把他带到焘熙楼吃一顿大餐。
  然后乐壹就和这里的小姑娘打情骂俏去了,把林参晾在一旁手足无措。
  每当这种时候,林参都会怀疑这个自称是他亲生大哥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还是姐姐好。
  只要二姐一来,林参就能听她讲很多最近江湖上发生的奇闻轶事,还有以前的,他已经不记得了的故事。
  这些,乐壹可没有耐心讲给他听。
  所以林参来了焘熙楼,第一件事情就是向阿菁打听二姐在哪里。
  听阿菁说二姐不在京州,林参很失望。
  此刻乐壹又不知跑到哪个姑娘的房间里去了,林参在焘熙楼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只能自己敲着盲杖朝大街上走去。
  林参看不见安都的热闹,但林参耳朵里能听到的,却也是很多人看不到的。
  他觉得光是这样在路上走一走就很有趣,比在望安山上一待就是一整天要有趣得多。
  可惜,当乐壹急匆匆找到他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回到那一方小小的世界去。
  他知道自己有病,很重的病,只有望安山上的一个老人才能治他的病。
  那个老人姓白,是平安派的掌门,祖上曾是养蛊的巫族,他养的白苦花正好能缓解林参的病。
  白苦难养,只有平安派的土能养活,因此林参不得不住在这里……一辈子。
  时光荏苒,又快到端午了,林参去后山摘了艾草,回来时天色已经进入黄昏。
  他还得去摘一朵白苦,用来给自己治病。
  这花他每个月都要吃一朵,不然会很难受。
  只是今日,似乎有点不同。
  哒,哒,哒。
  林参用盲杖探路的声音均匀回响在山谷中,前方飘来了香烟味道。
  一片纸钱灰烬飘落在林参脸颊边,他抹了把脸,擦出一道灰色痕迹。
  谁在这里烧纸?
  带着疑惑,林参放慢了步伐,隐约中,他听到了谁的心跳正在砰砰乱跳。
  “你好。”
  他走到那人面前,笑着打了个招呼,“你是?”
  对面站着的人迟迟没有说话,但林参听到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呼吸却几乎凝滞。
  林参被无视,有些尴尬,只好俯身去坟头上摘白苦,并对身边的人自言自语,“这里很少有人来,这里的坟我也从未见谁祭拜过。”
  五座坟包上,长满了纯白色的白苦花。
  花儿在微风中轻轻飘摇,如泣如诉。
  “每年大年初一我都会来祭拜,你没来吗?”
  那人终于说话了,声音听上去没什么精神气,充斥着颓丧与悲伤的味道,但林参听得出来,他的声色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很好听,很有韵味。
  林参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那真是不巧,一般大年前三天我就离开这里了,我要回老家,去和哥哥姐姐过年。”
  周禧一把抓住林参手臂,大喊:“你为什么要装死躲着我?!!你什么时候活过来的!!!!”
  林参怔怔愣住,试图把周禧的手推开,奈何对方抓得又死又紧,掐得林参手臂发麻,根本推不开。
  林参:“小兄弟,你?认识我?”
  闻言,周禧激动的呼吸戛然而止,心跳声随之一滞,“你……听不出来我的声音?”
  林参感觉他手指力度松了些,趁机把他推开,退后半步,苦笑道:“抱歉,以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周禧愣了好久,眼泪一滴滴滑落,鼻子被堵得无法呼吸,只能用嘴吧大口大口喘气。
  “你不记得我了?”
  林参听出他声音带了哭腔,似乎十分委屈。
  这不禁勾起了林参心底里的柔软。
  他放低声音,温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周禧朝林参靠近一步,喊道:“你给我取的名字,你不可以不记得!!”
  他语气听起来蛮横不讲理,实则憋着眼泪马上就快哭出来了。
  林参下意识地再次退后半步,抠了抠盲杖,“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
  周禧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良久之后才慢慢接受现实,“我叫周禧,小字拾希,以前也姓林,叫林拾希。”
  林参想了想,觉得这个名字确实很熟悉,但从未听姐姐提起过这么一个人。
  周禧见林参若有所思之态,眼睛里渐渐泛起希望,眼巴巴期待着林参能够想起什么。
  然而,一道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乱了林参的思考,也打破了周禧的希望。
  白蝉:“天啊!你怎么来了!!”
  白蝉咻地一声从天而降,手脚灵活地落到周禧和林参中间,不由分说便把林参往远处推搡,“走走走,你先走!”
  周禧用力抓住白蝉的手,“掌门爷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儿事儿!林参没死,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你也和他们一起瞒着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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