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凯兰也看到了瑞安的帽子造型,含笑道:“很可爱。”
院长亲手缝制的这顶帽子用料十足,加之瑞安为了掩盖自己的畸变把头顶罩得严严实实,早已被热出细细的汗珠,此刻听到队友们真切的赞美,羞耻感上涌后更是脸上发烫。
瑞安带着心中的负罪感松了口气,但是见队友们这么轻易就接受了他的新形象,心中又有些不甘——看到不戴帽子的队友某天突然戴了一顶与其风格完全不符的可爱帽子,换做是他也一定会怀疑这位队友哪里不对劲的吧。
好像被看扁了……脸颊还是带着些许热意,他不动声色地把帽子上被双角顶起来的部分压得更扁,开口道:“我们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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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四人打算前往黎尔基城。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大陆南部的深渊裂隙,总不能只靠腿一路走过去,所以得尽量找有传送阵的大型城镇落脚,黎尔基城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而且大型城镇中都设有供冒险者休憩调整的酒馆和工会,他们行动起来也会更加方便。
离开小镇向黎尔基城出发,途中需要经过连绵的多达丽山脉,而眼下,他们正走在其间的山谷之中。
希尔维乌斯打量了一下河水的流量和走势,再环顾一番周围地貌,说:“沿着这条河,走出山谷之后就能看到黎尔基城了。”
这片山谷的生态风貌很优美,河岸较为平缓,一路走起来不会太费劲,两岸还能看到许多活泼警觉的小动物。
“这里好像没什么怪物。”阿尔泰手痒似的捻了捻自己短到下巴处的粉色发尾,“本来还想试试这把剑的手感。”
前段时间碰上的全是肢体器官肆意生长的深渊种,时隔许久终于见到正常的小生灵,瑞安不禁有些感动。但这点感动没过多久就消失殆尽,因为他们路线的正前方,可以望见远处有一群难以名状的怪物在河边嬉戏打闹。
它们浑身漆黑,布满树皮般的纹理,肉质感的团块状躯体上端伸出许多鞭状触手,团块下端是三只粗矮的蹄状足,身上有一个大张的裂口,从中还会时不时地淌出绿色的粘液。这些怪物在玩耍的时候,上端的触手会狂乱地舞动,口中不停发出嘶哑活泼的啸叫声。
瑞安知道这种怪物名叫森林之子,在驻北大陆上算是比较常见的怪物了。
森林之子常常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在田间,啃食、踩踏各种作物。但其实它们是从阳光中摄取能量来供自己生长,并不需要进食,破坏田间作物只是出于对人类的恶意,觉得人类痛苦的表情很好玩。
成年体的森林之子起码能长到四米,而眼前这群小怪物即使加上触手的长度也才只到他们胸前这么点高度,所以它们极有可能是“森林之子”的幼崽。这样一想,仿佛真的能从它们在河边嬉戏打闹的画面中看出一丝童真。
不过,即使它们处在幼年期也有着和成年体相同的习性,会顺手杀死所有遇到的人类。
看着远处难以言喻的打闹画面,精灵没有半点要取下背后法杖的意思,抱着胳膊说:“拿剑的上吧。”
幼年期的森林之子皮糙肉厚,用来磨合新武器再合适不过。
阿尔泰和凯兰拔剑开始杀怪,瑞安则在一旁见缝插针地翻阅起那本魔法笔记。为了在实战中可以迅速熟练地运用这本书,他想尽快把笔记中的魔法和对应页码都背下来。
打开书:水球术在第206页,火球术也可以顺便记一下,在第253页。
合上书:火球术在253,水球术……水……
叹出一口气,再次打开书进行复习。感受着书页边缘快速扫过指尖的触感,他停下动作——即使记住了每个魔法的页数,战斗中哪有时间能让他一页页翻过去。
等等,既然可以透过书页感受到内里蕴含的魔素,那是不是意味着不需要翻到正确的那页就可以使用对应的魔法……
他合上书,把手覆盖在皮质的封面上——的确能感受到每一页上的魔素,不过一整本的书页重叠起来很难分清每个魔法的法阵。
瑞安根据自己的记忆,试探性地勾画起水球术的符文。空气中的魔素开始流动,他隐约能感觉到书中某一页法阵中的符文在一点点变亮,有了书中的提示,接下来的动作随之加快。成功勾勒符文可以引导魔素流动形成魔法回路,魔素沿魔法回路走完的瞬间,法阵便形成了。
掌心下浮现出一个比书本还要大一圈的白色法阵,他着急忙慌地举起手,将掌心对着离队友们最远的一只怪物。
幸好水球术速度较慢,这时候法阵中才飞出一个看上去正竭力维持球体形状的水球,带着下一秒就要漏水、但这一秒仍在坚持的顽强精神,撞碎了怪物的几根触手。
水花四溅,受伤的怪物发出一阵啸叫。阿尔泰反应极快地冲过来,几剑下去引走了怪物的注意,最后还冲瑞安比了一个大拇指。
看到勇者的动作,头戴毛绒软帽的瑞安感觉脸又开始发烫。
不管怎么说,他终于明白这本笔记的用法了——勾画出魔法的开头,然后其余的部分按书中亮起的符文迅速画完。书合上时较厚,感应起来会有些模糊,所以只要翻到中间,让书的厚度平分就能更加清晰地感应到亮起的符文了。
掌握笔记的用法之后,瑞安心里也踏实许多,接下来他只要记住每个魔法的开头就可以利用笔记快速施法了。他的时间有限,必须更快地提升自己,这样才有可能……在完全畸变之前,和他们一起打败魔王。
但是……
“瑞安,你在想什么?”身旁的精灵突然开口。
希尔维乌斯竟然也开始注意旁人的情绪了,看来在这趟冒险中大家都成长了许多。
瑞安望了一眼阿尔泰和凯兰的背影,然后注视着希尔维乌斯的紫色眼瞳,终于下定决心:“等他们回来,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大家。”
很快,阿尔泰和凯兰收拾完拦路的怪物,他们与希尔维乌斯一起齐齐望向瑞安。见青年牵起唇角想像往常那样露出微笑,但笑意却格外黯然,他们的神情变得很严肃。
“瑞安。”阿尔泰将声音放轻,“怎么了?”
“对不起。”瑞安垂眸,声音很艰涩,“瞒了你们一整天……”
他缓缓摘下那顶饱受赞誉的毛绒帽子:“我被感染了。”
随着青年的动作,帽沿的绒毛中倏地漏出几簇雪白的羽毛,一对轻而韧的纤长羽翅由脑后往额前伸展,羽片铺开,乖巧地围在黑色的发顶上,发顶后方的羽翅根部还覆着一层蓬松绵软的细小绒羽。
羽翅根部的绒羽中静静地立着两只坚硬的角,通身是纯粹的白色,形状像新生的、尚且稚嫩的枝桠,又有种纯净的、白骨似的嶙峋。
很难用“畸变”二字来描述眼前的一幕——树隙漏下的阳光中,纤长的羽片又轻又柔,末端白得近乎透明,洁白的硬质骨角在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纯净,泛着浅浅的光晕,宛若深渊意图为黑发青年加冕而打造的一顶纯白王冠。
三人不约而同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被惊骇得一时失声。
在队友们异常的沉默中,瑞安心里愈发紧张,一时不察咬破了下唇,接着他便发现自己的四颗犬齿比昨天更尖锐了。
他飞快地舔去唇上的血珠,听见阿尔泰哑着嗓子说:“是因为那本诗集?”
小牧师的共情能力很强,而又那么心软,肯定会被诗集打动。
勇者的眼中已然布满血丝:“对不起,是我的责任。我不该收下那本诗集,更不该把它带回来……”
瑞安摇摇头:“这是幕后黑手的错,如果你因此责怪自己,我也会很难过的。其实我更希望能把幕后黑手揪出来……”漆黑的眼眸中隐隐有水光闪动,“但是现在,你们希望我离开队伍吗?”
“留在圣骑士领,那里有圣灵阁下的祝福和研究院的药剂,也许可以让你不那么难受。”凯兰紧绷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道泪痕,“感染者的畸变过程很痛苦……”
“现在一点都不痛,只要能控制好畸变的速度,我就可以和你们一起走很远。”瑞安的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是只要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就可以承受这一切,不要赶我走……”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常年不在家的父母,准时离开的家政阿姨……空荡的房间里,只有精力旺盛的小狗陪伴着小男孩。其实只要他明确地提出自己的诉求,父母就会留下来陪他,但每当他听到父母的电话连连响起,消息提醒声不断传来,他就会觉得自己不该给父母添麻烦,应该懂事一点。
感染者的畸变一旦开始就无法终止,这是极其痛苦的过程,其陪伴者却只能眼睁睁地见证这一切的发生,这何尝不是一种钝刀磨肉般的折磨呢?
即使感染者离去,后者也得不到解脱,因为活着的人往往需要背负更多。
瑞安知道自己应该懂事一点,不要给队友们添麻烦。但或许是迟来的叛逆期,或许是被感染而产生的影响,此刻他不想再当什么懂事的乖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