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乔黎将面前的袖子拽过来擦自己的眼泪,又将他的袖子弄得水迹斑斑。
  苏夜痕望了眼自己的袖子,眼看着他的袖子也要湿濡一片,他忽然沉默了。
  此时黎明将至,天空一片深邃的蓝,仅由几颗碎星点缀着,空旷又宁静,柔凉的风吹着一树紫花摇曳,落下无数飘飞的花瓣。
  这一幕,倒像极了当初紫云山那片花树下浅池前的情景。
  苏夜痕没有管自己被揉得不成样子的衣袖,眼睫微垂,忽然沉着声音道:“看到了么?那便是我的世界,尸山血海,晦暗潮湿,恐怖极了……”
  乔黎用他的袖子擦了把眼泪,这才抬起眼帘望向那弧线刚毅冷硬的侧颜。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那些因弱小而脏污不堪的过往,本是我最不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苏夜痕神情略显凉薄地说完,回头看向乔黎,只见她红着眼眶,一双漂亮眼眸泪光莹莹的,像是汇聚了漫天星辰。
  虽是哭泣,却没有痛苦,亦不带嫌恶,有的只是温柔与淡淡的委屈:“苏夜痕,我怎么会因此厌恶你呢?那又不是你的错……”
  苏夜痕眸色微敛。
  “如果没有你,我也是这样的过街老鼠不是吗?”乔黎似乎哭累了,她将他的袖摆揉得皱皱的,声音夹杂着些鼻音:
  “在沧澜那会,我时常做噩梦,梦见我被烈炎的军队带走,被当做玩物献给那些王侯权贵,被囚禁和折磨,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可当我从噩梦中醒来,看见你,是你告诉我,如果不想陷入绝境,唯有强大自己。”
  “所以我去了云寂洞之后,才会拼了命地去修炼……”
  乔黎顾自说着,末了垂了眼帘,将他的袖子给放下,转而去拉他的手:“苏夜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拥有同样的命运,但这乱世浮萍……是你救了我。”
  他是世人眼里的灾星也好,魔头也罢,可对她而言,永远都是那个,像天神一样出现在破旧宫殿的屋顶,将她拉出泥潭的人……这一番话落,苏夜痕整个人彻底怔住,万千思绪似在这一刹那清空,唯能感受到她柔软细腻的手掌,和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
  说起来她很少哭,以前那么弱小可怜的时候,她也极少哭泣,他不知道她这十多年里是否哭过,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每一次哭似乎都是因为他。
  第一次哭,是她以为他死了,第二次哭,是被他取暗器给疼哭的,第三次见她哭,则是他向她坦明心意她委屈得哭。
  他本以为这十多年过去,她早就不那么在意他了,却不曾想这第四次,竟是她因心疼自己的过往而恸哭……
  “……”
  完全意料之外的反应,苏夜痕就这样看着她,心神震撼良久。
  待东方渐渐泛白,远山星辰隐匿云海,他才伸手摸着她的头发不咸不淡道:“你再哭,就再回去双修一遍。”
  乔黎本来正难过着,可听到这么一句打岔的话,泪水瞬间就止住了:“!?”
  苏夜痕唇角微勾,忽然转了身。
  乔黎也连忙从台阶上站起身来:“你要去哪……”
  苏夜痕只是轻笑着,却没有应她。
  乔黎见人走得这么快,又不理她,更加疑惑了,不自觉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绕过墙角,走出院门,来到了宫墙与宫墙之间的过道,长长的石砖道上空无一人,唯有两旁树影摇曳。
  金灿灿的太阳不知何时升了起来,熹微的光雾也逐渐朝着这边弥漫而来,透过稀疏的树叶,在地上落下斑驳碎影。
  两人就穿行在这份清晨的静谧中,苏夜痕走一步,乔黎便疑惑地跟一步,一如当年河洛战乱,洑水城门前的那幕场景。
  那时候他没有任何生的念头,想死又不甘心死在那群窝囊废手中,整个人痛苦茫然无所向。
  而她,一个亡了国的废物小公主,偏偏就那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侧,顶着一张绝世容颜,忐忑不安地寄希望于他这个陌生男人能救她……
  多么可笑,又是多么荒诞的一幕,以至于如今时隔多年再回想,还是深觉不可思议。
  苏夜痕走着走着停了步子,回头瞥向她:“我哪里看起来像好人了?嗯?”
  第261章 名声
  乔黎正要开口问点什么,见此也顿住脚步,完全没听懂他这话:“……什么?”
  苏夜痕望着乔黎疑惑的双眸,却没有多做解释,只牵住她的手说:“那时候我只想毁灭这所有的一切,但是现在,我多了很多想要去做的事情。”
  乔黎:“???”
  这人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没头没尾,这谁听得懂?
  “你……”可就在她想问点什么的时候,苏夜痕却摩挲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身前,然后轻轻捧起她的脸颊,低头在她的额心落下一吻。
  时间兜兜转转,他的小公主终究还是回来了。
  如今荒洲不再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诡异荒地,他的那些沉痛过往仿佛也随着她的声泪俱下而变得不再重要。
  往后岁漫漫月,他可以永远去爱她,护她,实现她所有的心愿。
  苏夜痕想着,只吻她的额心还不够,又将她抵在旁边的宫墙上,埋首去衔咬她的唇。
  乔黎见这光天化日之下,又是清晨,本能地推他:“别……唔。”
  苏夜痕将她想要说话的嘴给堵住,然后轻轻撩开她额间的碎发,动作极尽温柔细致。
  大抵是被这份温柔和爱意给感染,乔黎也没有再挣扎,被动地承了小会就开始趋自本能地回吻,在这空气凉润的清晨,去感受这份唇齿间的柔腻缠绵。
  树梢碎叶落下,擦过他们的肩侧与发梢,打着旋儿贴落在地。
  然就在此时,两个对话的声音从宫墙的转角逐渐传来:“林医官,你说那乔仙师她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她修为那么高,怎么会需要睡那么久呢?”
  林善芳被问及也是一声叹息:“王上在,我也不敢去问啊。”
  另外一个女声显然很惊讶:“不是说那乔仙师是王上请回来净化流荒河的吗?怎么她还和王上……”
  林善芳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外边传得纷纷扬扬的,搞得我也原也以为她和王上有什么关系,但据我观察,他们好像仅是相熟的旧友而已。”
  “这话怎么说?”
  “你想啊,如果她真是王上的女人,王上何不给她个美人的封号呢?而且王上以前来揽月宫从不留宿,与她说话也隔得远远的……”
  乔黎听到声音后,急忙推开了苏夜痕,眼看着已经来不及,她掌心蓝光亮起,试图施法隐身。
  却不曾想苏夜痕直接破了她的法术,这也就罢了,还埋首在她耳边吐息:“你怕什么?这里是我的王宫……”
  乔黎抬眼瞪他。
  林善芳及另外一个侍女浑然不觉地朝这边走来,待看到那宫墙下的一幕,两人双双傻眼。
  侍女并不认识苏夜痕,也只听说过王上常穿紫衣,这会见到一个陌生的白衣男人,她顿时皱眉道:“二位是……”
  林善芳闻言倒抽一口凉气,慌忙地捂上她的嘴,然后拉着人跪地:“王上恕罪,下官无意打扰,这就告退。”
  苏夜痕冷眼斜睨着那瑟瑟发抖的二人,浑然不在意地将怀里躲藏的人往怀里掩了掩。
  林善芳起来后,头也不敢再抬,拉着那位侍女一路狂奔,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才算心情平静。
  那侍女累着气喘吁吁:“你不是……说……她不是……王上的女人吗?怎么……”
  林善芳比她还错愕,像是根本没想到:“居然……还真是啊……”
  “……”
  ……
  自那日坦诚交心之后,乔黎与苏夜痕僵持了这么久的关系也终于算是得以缓和。
  但乔黎也并未因此忘记流荒河的事情,没休息两天,又保持和以前一样的习惯,像完成工作一样,每日定时定点去净化流荒河的河水。
  苏夜痕则对此表示不理解:“你还打算还我人情?”
  风吹着乔黎柔柔的长发,她转过头来,迎着光笑意清浅:“我只是在兑现诺言,而且这么些日子下来,我能感觉到,荒洲的那些百姓很需要干净的水源……”
  苏夜痕想拉她回去:“这些事情不需要你如此辛苦。”
  乔黎却轻轻摇头:“没关系,这比修炼轻松多了。”
  见人脸色骤冷,她又给他顺了顺毛:“如今荒洲人人以为我是你请来的水系仙师,我履行承诺,也算是全你名声……”
  苏夜痕不屑冷笑:“我的名声何时好过?谁稀罕这些名声。”
  乔黎眼睫微垂,遮住了眸底的那点忧伤:“我稀罕。”
  苏夜痕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只听她嗓音柔柔,声线却平静:“我替你稀罕,你不是那些人口中的祸世灾星,你是荒洲千千万万百姓们的救世主。”
  她说完,往前走了两步,替他理了理稍微褶皱的衣襟,一举一动都像极了位温柔贤惠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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