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高中学过?”
  林杳眠点头:“当然啊,还有篇很出名的课文…”
  “噢,不知道。”宋淮靳的五指撑在桌上,手里的笔转一圈,“我不是在国内上的高中。”
  林杳眠一噎,又挣扎道:“新闻的三个特点是及时性,真实性和客观性。你听过这三个词吗?”
  宋淮靳想到是电视上放大版花哨夺目的标题。
  港岛媒体应该是标题党的始祖,堂而皇之地写下「当红歌星现场观赏多人运动」,实际上他们只是拍到一张观众席上的富豪携女星看比赛的合照。
  他不喜欢那个标注在护照上的弹丸之地。
  宋淮靳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扑朔。
  “没听过,也不看。”
  林杳眠在内心叹一口气,翻开一页新的a4纸:“那我从最基础的开始讲吧。”
  她的手机备忘录大大方方地摊开在桌面上,宋淮靳轻而易举地看到上面其实只有寥寥几个提示词。但眼前的人对她要讲的内容彷佛有绝对的掌控力,关键词逐写在纸上,逐渐拼凑成一张树状图。
  她记忆力应该很好。
  宋淮靳半侧着头,成年以后他第一次拥有近距离观察异性的机会,近到他能够清晰看见她后颈皮肤表面的一层浅色的绒毛。
  女生在讲东西的时候很沉浸,时不时用手别下垂下去的头发,和那天在体育场看台上神色紧绷的模样不同。
  专注的样子让宋淮靳轻易联想到起以前在英国念公学的时候,公学只收男生,所有学生每天早上必须去教堂听赞美诗。
  那是他最讨厌的活动之一。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洒下光影,唱诗班的成员们表情庄重而虔诚,站在高高的木质台阶唱诵圣歌。
  学校在选拔唱诗班成员的时候对口音要求严格。
  一种被刻意训练过的腔调,走出去一开口别人就知道是他们这一所公学毕业的学生。
  宋淮靳运气不错,声音不合格,只需要坐在下面听,顺便打会儿瞌睡。
  他小时候在苏黎世长大,上小学以前只会中文和德语,甚至不是标准的高地德语,而是瑞士地区的方言。
  由此他的英语带上了浓重的土味,为此在高中没少被舍监拉出去谈话,一再提醒他的口音问题,不符合学校的作风。
  然而这种作风非常虚伪。
  唱诗班有两个成员经常和他们一起溜出去喝酒,并且在宋淮靳用元首的口音模仿历史老师讲话的时候,一起端着酒瓶哈哈大笑,问他怎么能学得这么像。
  宋淮靳只会面无表情地说《帝国的毁灭》里演希特勒的演员并不是德国人,而是瑞士人。
  尽管如此,他还是花了半年时间重新练习了所谓的贵族口音,至少这样舍监不会在吃早餐的时候盯着他了。
  林杳眠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声音柔和。
  她嘴角旁边有个很浅的酒窝,随着不同的拼音发音动来动去,很像他以前在哲学课上走神时,窗外跳在枝头的小鸟。
  浅色的腹部,金色的胸羽,眼睛周围有一圈白。
  英国人都知道那是mockingbird,知更鸟。
  宋淮靳猛地收回思绪,看向白纸,打断她:“所以我每次都要拍照,然后自己写稿子吗?”
  林杳眠以为他在担心写不好,于是安慰他:“你放心,这几个月里你写的稿子要先从我这里过,然后给部长看,最后再交到楠姐那儿。”
  宋淮靳点点头,似乎懂了她的意思。
  备忘录里的内容逐渐拉到底部
  外面走廊远远地响起悠扬的下课铃,最后一节晚课结束,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传来。
  “今天先到这儿吧。”林杳眠叠好写满笔记的a4纸,“这些你带回去再看看,有不懂的就问我。部长说这是你的相机,你今天要拿走吗?”
  “不拿”宋淮靳眼皮也没抬下,似乎并不在意相机的去留,“丢这儿就行。”
  “那我锁柜子里了。”
  这条走廊的声控灯是坏的。林杳眠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门把手的位置,锁好门把钥匙从锁孔里抽出来。
  微信弹出提醒,有人发来新的好友请求。
  这个账号发来过很多次请求,每一次都被林杳眠忽略了,因为这个是管皓的微信头像
  林杳眠一抿嘴,退出微信页面,往外面走。
  走到一半,身后的宋淮靳突然开口:“那现在可以加你微信了吗?万一我对今天的内容有问题...”
  “你企鹅号上没有新闻部的工作群吗?有事的话你可以直接在工作群里找我。”
  她说得公事公办,合情合理。
  宋淮靳没有接话。林杳眠以为他默认了。
  等走到有光亮的地方,宋淮靳拦在她面前,收起脸上的玩味,舌尖抵在下颚:“我做什么让你不爽了吗?”
  他发现林杳眠说话总爱低头盯着地面,避免和他有多余的眼神接触。
  林杳眠的手揣在衣兜里,握紧钥匙串,她掩饰住神情里的躲闪,努力保持平静的语气:“没有。如果你后续有培训上的问题,欢迎随时联系我,我新闻部工作上的事都是企鹅号上处理的。”
  她又补充:“或者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妥,可以去找部长商量换个人带你。”
  昏暗的光线如同一层薄纱,笼罩在女生身上,将影子拉得长长。
  她脸上那种不易察觉的紧张又来了。
  宋淮靳没有说话,而是主动退后两步,让出一个身位。
  *
  林杳眠心绪不宁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半途接到妈妈蒋悦的来电。
  “杳杳,我看天气预报说你们那边最近降温了,你记得加两件衣服。最近学习上怎么样?大二了是不是变忙了?”
  林杳眠想起白天在教室里的场景,低头看见路面上自己影子,回答:“比大一忙一点,但是还好。”
  蒋悦又问了女儿几句生活上的事:“你一个月生活费够用吗?你姑姑说你弟弟在洛城上大学一个月都要两千打底,京市物价肯定比洛城贵。你不够的话要给家里说...””
  林杳眠赶紧说:“够的够的,我暑假做家教不是还攒了一点吗。”
  蒋悦放不下心,嘱咐:“时间不够的话,兼职就先别做了,心思还在放在学习上...”
  “嗯嗯,我自己心里有数。”林杳眠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外婆最近还身体好吗?”
  林杳眠的妈妈蒋悦是高中老师,一心扑在所带的班级上,爸爸林建锋是外派非洲的工程师,每年只有春节回来。外婆在林杳眠上小学的时候搬来家里同住,她是外婆一手拉扯大的。
  但她上初中以后,外婆先是查出糖尿病,后又查出阿兹海默症,记忆和认知能力逐渐出现问题。
  今年暑假回家,外婆有时候连孙女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外婆身体好着呢,按时吃药打针,复查也正常。我们上周末还带她去你姑姑家吃饭。每天护工都带她下楼散步,跟人聊天,就是记不清事了,昨天见过的人今天就认不出人家了。”
  ...
  林杳眠推开寝室门。
  袁曼香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看动漫,隔壁床位的书桌上摆满了购物袋,卫生间里传来潺潺的水声。
  “叶佳媛回来了吗?”林杳眠问。
  袁曼香摘下耳机:“对,比你早个十分钟回来吧,她刚进去洗澡。”
  林杳眠点头,收拾一下书桌,准备去阳台把白天晒干的衣服拿进来。
  她回头推开阳台玻璃门,碰上头裹白色浴巾的叶佳媛。
  叶佳媛只是瞟了林杳眠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林杳眠和袁曼香对叶佳媛目中无人的态度早习以为常,从住进寝室的第一天起,叶佳媛便独来独往,也不会跟她们闲聊,上学期开始还经常夜不归宿
  但叶佳媛除了傲慢点,也没做其他过分的事。
  三人寝室氛围谈不上融洽,至少算相安无事。
  洗完热水澡,林杳眠坐在书桌前预习完明天要上的数学分析,看了两个节的内容,她揉了揉脖子,把书装进包里,然后爬上床位。
  刚拉上遮光帘,袁曼香的消息蹦出来。
  「眠眠,你看论坛了吗?你写的那篇火了!」
  学校的文章通常在学生群体掀不起水花,更像是完成学校的宣传任务,平时阅读量估计还没京大树洞bot上的失物招领高。
  但这篇被转发到论坛里的以一己之力把这周的平均阅读量拉到新高度。
  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对比,一张是林杳眠在开学报道上拍的。另外一张是发帖人自己拍的。
  曲线设计流畅的黑色超跑在停车场中格外扎眼,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生手从容地搭在敞开的车门上,似乎刚下车准备离开。
  论坛帖子的评论区,留言盖起高楼。
  「网络段子走进现实之18岁靠父母全款拿下保时捷」
  「一辆911就给你们唬住了。忘了之前物院楼下停过一辆布加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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