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林杳眠一怔,缓过神,随即笑起来:“谢谢。”
  他从进入宴会厅开始就注意到她。
  林杳眠穿了一件永远不会在正式场合出错的小黑裙,圆领无袖,裙子长度到膝盖,搭配一对象牙白的珍珠耳环。
  她安静地坐在那儿,犹如一幅线条美好的素描,偶尔侧头和旁边的人交谈,洋溢得体的笑。
  她几乎没有发生变化,和记忆里一样温山软水,对每个人有十足的耐心和善意
  分手,分开的六年似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甚至她看起来更好了,傲人的学历,完美的工作。
  这是让他最崩溃的地方。
  宋淮靳盯着她手里的水晶杯:“难怪我姑姑说你经常加班。”
  林杳眠不知道为什么钟教授会和他聊起她。
  “挣钱哪里有不忙的。”
  “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喝酒的?我记得你以前说你对酒精过敏。”
  林杳眠神情微微一滞,很快放松,笑着说:“记不清了。反正现在不过敏了,偶尔出去见客户,总要喝酒的。”
  一低头,高脚杯中液体漾着气泡。
  毕业的那个夜晚,她发现的,酒精过敏离她远去。
  她还有大学时期的笔记落在他那儿,以及本科学业结束留下的遗憾。
  林杳眠的视线一偏,看见站在远处和人交谈的经理。目光相撞,经理冲她比了个手势。
  林杳眠当然知道经理是什么意思,但她没有那几个应届同事处理当下场景游刃有余的本事,更何况她很难心平气和地将宋淮靳当作一位普通的vip客户。
  等经理转过头,林杳眠弯起唇,开玩笑似地说:“明天我肯定会被叫去办公室。”
  “你不会。”宋淮靳笑了笑,“我今天晚上会告诉他们合作愉快,不会让他们因为这件事打扰你。”
  林杳眠愣愣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挖掘这句话更深层次的含义。
  中途不断有衣着光鲜的人过来找宋淮靳攀谈,意味深长的打量目光自然而然地会落到林杳眠身上。
  她生出几分不自然的笑。宋淮靳反之,他坦然地介绍:“我朋友,大学认识的,她在alphaassociates做量化交易。”
  对方先是和经理此前一般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夸赞道:“近朱者赤。优秀的人果然总凑到一起。”
  林杳眠看着宋淮靳熟练地和对方攀谈,谈起近期的金融市场,最后露出公式化的笑容,和对方握手。
  他的确长大了。
  曾经犯倔的小孩子脾气仿佛消
  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成熟稳重、年轻有为的青年。
  宋淮靳又送走一个前来搭话的人。
  林杳眠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觉得是时候离开了。她很好地完成了经理交代的任务,虽然并没有在达成合作这件事上作出什么实际性奉献。
  她刚想开口,宋淮靳却偏头,浮出一个不一样的笑,问她:“很无聊对不对?你想出去坐一会儿吗?”
  林杳眠掉进他清亮的瞳孔,咽下原本想说的话,答应:“好。”
  露台的长桌上也有小型的香槟塔,旁边烛光摇曳,还有一排制作精美的甜点,但偌大的露台空无一人,这些摆盘更像单纯的装饰,避免真的有客人想来没有柔肤灯光的地方喝一杯。
  港岛就这点好,夏末秋初,穿着裙子在外面坐着也不觉得冷。
  林杳眠捧着高脚杯,这是完全错误的手势。她上过简单的社交礼仪课,老师告诉她,握住杯身,手部的热量会传递给香槟,影响酒的口感。
  她低头看着气泡从杯底腾起,蹿到表面,与空气接触后破裂。她站在旁边听了一阵聊天,反应再迟钝也能抿出点东西。
  “你说钟教授是你姑姑。”
  宋淮靳立即反应过来她想问什么,西装下的背部肌肉一僵,又缓慢地放松。他说:“是的。”
  林杳眠转过头,目光撞向他。
  宋淮靳垂下眼睫,说:“钟屹远是我爸爸。我和我妈妈姓。”
  这个名字不光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的封面,还有电视上。
  林杳眠并没有感到吃惊,只是觉得当初横在两个人之间的沟壑原来比她想的还要大。
  “这样啊。”林杳眠释怀地笑了笑,她换掉空高脚杯,又拿过一杯香槟,平时前方黑色的天空,语气轻松地说,“你以前没有提过这件事。”
  宋淮靳也读出了她笑里的释怀,一种难以言状的害怕从手指间开始蔓延,他搭在西装裤旁的手收紧。
  他想起很早以前在电话里告诉她,他经历过的相同的无聊的场景,还告诉她,他做了噩梦。
  当时她安慰他,梦都是反的。
  然后梦魇在真实的世界里重复了很多次。
  他醒来的时候经常下意识侧身,然后触摸到冰凉的被子。
  “我当时不是故意隐瞒的。”宋淮靳丢掉了宴会厅里的从容,略带慌张地解释。
  林杳眠被他的表情逗乐,连忙笑着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宋淮靳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林杳眠还是安静地看着前方,声音很轻,不知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林杳眠转头,挑起另外一个话题:“钟教授说你毕业后去了波士顿,生活怎么样?我以前有个冬天去波士顿开会,漫天都是雪,很漂亮的城市。”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去波士顿。
  宋淮靳低垂着睫毛,安静一会儿,开口说:“是很漂亮的城市,我在剑桥和波士顿都有住处,大部分时候呆在剑桥,有时候去波士顿过周末。”
  “我还遇上了一个你的同学。”
  “谁?”林杳眠开始在脑海里搜索出当初去mit或者哈佛的同学的名字。
  “葛子昂,我们在一次校园马拉松比赛中认识的。”
  “他啊...”
  “我和他还偶尔联系,他现在是硅谷一家ai独角兽公司的cto。”
  林杳眠低头笑道:“我知道。那家公司很有名,也很有潜力,之前关注过他们公司的股票。”
  兜兜转转一圈,整个班级似乎只有闻妙冬一个人成功留在基础数学的领域,现在是留校京大担任教授。大部分同学转了行,只不过她是比较晚才转弯的那个。
  宋淮靳微微凝住神,问:“你在普林斯顿过得好吗?”
  林杳眠不小心打了个嗝儿。她庆幸当下只有两个人,要是让经理知道她在重要客户面前有如此不礼貌的举动,少不了会挨点批评。
  她单手舒了舒胸口,说:“也挺好的。”
  宋淮靳专注地倾听她说起过去那几年的事。
  找房子四处碰壁,做饭不小心触发火警,第一次站在讲台上讲课,如何费尽心思帮助藤校的本科生们多捞两分。
  ...
  宋淮靳听到她聊起那些被科研压力击垮的夜晚,手上的青筋无声地显露在皮肤表面。
  林杳眠最后将那四年的生活浓缩为一句话:“大部分时间其实很痛苦,但结局总归是好的,我还是取得了梦寐以求的博士学位。”
  现在是个道歉的好时刻。
  宋淮靳认为他该把那些迟到了很久的话告诉她,尽管他也不确认这么久过去,她会如何看待他,抑或是会不会原谅他。
  他觉得她的痛苦他理应负有一部分责任。至少如果当初两个人没有分手的话,她每天回到家不用拖着一身疲惫吃速冻千层面。
  林杳眠的余光瞥到一名刚进入露台的侍者,她叫住对方:“你好,请问可以帮我拿一杯醒酒茶吗?”
  侍者微笑道:“当然可以,请您稍等一下。”
  林杳眠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喝得有点多。”
  她的眼神被酒精浸泡过,变得朦胧又透亮,仿佛夜空中若隐若现的星星。
  侍者很快送来温暖的醒酒茶,林杳眠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到旁边的金属托盘上,拍了拍裙子。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里面也快结束了。你还要继续跟别人聊什么吗?我准备告诉经理,我先回家了。”
  宋淮靳站起来,说:“我送你。”
  林杳眠的大脑缓慢地转动,半天才想起来:“你不是喝酒了吗?”
  “没有喝。”他温和地笑了笑,“那是苹果汁,我已经很久不喝酒了。”
  林杳眠还想吹会儿风醒醒酒,所以她坐在酒店门口的长椅等宋淮靳去地下车库开车。
  他在下去之前,将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
  一种熟悉又安稳的味道紧紧地包围住林杳眠。
  她在露台上好像说了额外多的话,她其实只想挑几件好玩的事,但没想到最后无足轻重的事全吐出来了。
  酒精和鼠尾草香气进入血液循环,林杳眠伸出手,感受到小雨点从天空中坠落在掌心。
  她经常忘记带伞,这个毛病跟随了她很久,因为以前下楼后永远有人带一把伞在门前等她。在普林斯顿的时候,结束一天的工作,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依旧恍惚地觉得门口站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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