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如今邱一燃那本摄影集没有再版,当然也已经没有人再为她驻足。
  或许是出于缅怀。
  当她看见书店玻璃门倒映着的自己,知道虽然并不光鲜,也并不坚强。
  却还是坚持为自己驻足十分钟。
  然后转身,决定前往和黎无回约好的市政厅。
  而就在她转身之后。
  有个在搬书进书店的人迎面过来,大概是视野差,对方并没有注意到邱一燃。
  走过来时不小心撞到她的肩。
  书在她身后散落一地。
  对方大概是书店员工,急忙对她说道歉,然后又去捡书。
  “没关系。”邱一燃说,然后也很礼貌地转过身来,撑着腿,弯腰帮忙去捡。
  她们花了些时间,将残局收拾干净。
  店员很感激地对她道谢,抬着那些书走进书店里面。
  等店员离开。
  邱一燃低头——
  看见自己左腿裤腿有灰,她很仔细地拍干净,又理得很整齐,才松口气。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她需要得体一些。
  蹲了很久有些腿麻。
  邱一燃花了些力气,才撑着膝盖,佝偻着腰,有些费力地重新站起来。
  站起来后。
  她低头看见自己风衣上的褶皱,下意识想要整理,也想去检查玻璃门里的自己。
  抬起眼,却骤然间心慌意乱,只好停住所有动作——
  因为她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被黎无回看见。
  第60章
  黎无回今天穿得很温暖。
  大概是那场雪为记忆添油加醋太多, 在邱一燃印象中的冬天,黎无回不爱穿很多衣服,因为她个子高, 再加上总是爱穿风衣牛仔裤,还有及膝盖的高筒靴,于是整个人看起来很薄,凌厉, 有攻击性, 也很显眼。
  但貌似, 事实并不和邱一燃的记忆相符。
  例如今天——
  黎无回就没有穿成她以为的样子。
  她只穿一件薄短款毛衣, 很常见的灰色, 饱和度不高, 又因为材质是毛衣,布料很细腻,所以看起来尤其温暖。
  平日里自来卷的棕发也有打理过,在今日比较柔顺, 发梢卷度恰到好处,十分大气地披在肩后。
  耳朵上戴并不怎么起眼的耳环。
  涂比较低调的口红,不明艳, 显得唇和脸部轮廓看上去都很柔软。
  不像那个在巴黎无往不利的模特, 没有精心而用力地给人记忆点,也褪去身上所有能将人刺得鲜血淋漓的攻击性。
  甚至好像,在春天里随处会见到的人。
  ——邱一燃知道自己这一眼看得很久。
  作为不期而遇的偶遇者,这种行为很不得体, 也不怎么礼貌。
  但她仍然想看得再久一些, 悄悄留给以后回想。
  所以,邱一燃罕见地没有避开视线, 而是扬起嘴角,冲黎无回笑了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
  巴黎的春天饱和度很高,色彩很明亮,今天格外美丽。
  黎无回站在邱一燃身后,微微抱着双臂,透过那扇玻璃门注视着她。
  听到她的话,玻璃门上的黎无回终于有了反应。她不是她的幻觉,而是慢慢走过来,真真切切地停在她身后,
  “你看到我很惊讶?”
  “什么?”邱一燃挪动着步子,动作不太顺畅地转过身来。
  然后发现——
  原来比起玻璃门里面的影子,黎无回本人要看起来更明亮,皮肤更白皙,也更闪闪发光。
  黎无回看着她,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突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我没想过,连最后一面也是在这里见。”
  邱一燃愣怔。
  “看来我没有告诉过你。”黎无回又笑了一下,然后语气平静地说,
  “那天平安夜,你在书店外面站了很久,不是被人撞到了吗?当时我就站在离你五步的距离,听见你自己跟自己说了声‘对不起’……”
  她很简洁地描述完那次场景,言语之间不带任何私人化的情绪,也很干净利落地对此进行总结,
  “你应该不知道,其实那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邱一燃紧了紧手指。
  至今,她的确对此一无所知,以至于只能慌张而吃力地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现在不是二零二五年,而是她们在一起的任何一年,或许听闻这件事,她的第一反应是惊喜,是得意,会觉得这是命中注定。
  或许,黎春风会再次用不太在意的态度,跟她强调自己可能是别有用心,而她又并不理会黎春风总是轻视爱的行为,擅自将其当成以后度过圣诞节需要纪念的事实。
  但,现在是二零二五年,算是她们分开的第四年。
  所以当黎无回没有什么语气地向她讲述这个事实时——
  邱一燃也只能木着脸,微微扯了扯嘴角,没能说得出来什么回应的话。
  而黎无回已经学会通情达理,给她找好理由,“不过现在也都没什么好说的了。”
  并且为她提供回避的空间,“你不需要在意太多。”
  在这之后。
  黎无回也没有留给她更多沉溺在其中的时间,看了眼腕表,就主动说,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你应该带好所有证件和资料了吧?”
  话落。
  恰好一辆出租车开过。
  黎无回将其拦下来。
  然后仍旧非常体贴地打开车门,在车边站着,回望她,
  “你先上吧。”
  邱一燃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明明出发之前,她警告自己,也训练自己,要表现从容,要态度积极,也要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不要三年前那次那样不明不白。
  可一看见黎无回的脸,她就不可避免地,又犯了从前的老毛病,反应僵硬,像再次被关在罩子里面,连给出正面回应都很困难。
  “邱一燃?”黎无回站在车边喊她。
  等她迟缓抬头。
  黎无回又平静发问,“你还有什么事没做吗?”
  邱一燃用自己生锈的脑子思考良久,觉得自己还是需要表达。
  “黎无回。”
  所以她在上车之前喊黎无回,也尽量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我很高兴。”
  黎无回站在车边看她,脸庞在太阳光晕下模糊不清,“你在高兴什么?”
  也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邱一燃很庆幸这是在法国,此刻除了黎无回没人能听懂中文,也没有人会对她进行任何审判,
  “很高兴,能这么早就遇见你。”
  即便是那么不合时宜的话,她也一字一句地说清楚,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但我仍然很高兴。”
  说完之后。
  她也努力地扬起唇角,朝黎无回笑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在离婚之前还说这种话,会显得她假心假意。
  可黎无回对此并没有什么尖锐的反应。
  她既没有出言讽刺,也没有表达嘲笑,而是在太阳下停顿一会,很坦然地接受了,
  “我知道了。”
  -
  离婚当天,她们再次在巴黎坐上同一辆出租车,这也是邱一燃所没有想到的。
  当然,五年前她也同样没想过,她们会在同车的第二天就结婚。
  在前往市政厅的出租车上,两个人都基本没有说话。
  邱一燃不知道黎无回在想什么。
  但她自己情绪混乱,也会在这种时候,喜欢揉自己左腿膝盖。
  这个小动作不太得体,也被黎无回在最后一天发现。
  于是在车轮滚过街道的沉默中,她突然问她,“你是腿痛吗?”
  邱一燃不揉了。
  她低着眼,没有去看黎无回,而是摇头,“不痛。”
  黎无回“嗯”了一声,大概是得到答案就不想再说其他的。
  可过了几秒。
  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不要总是这么做,本来腿就不怎么好。”
  声音很近。很像道别,也像嘱咐。
  邱一燃把手从腿上拿起来,看着窗外的街景,轻轻地说,“我知道了。”
  黎无回没有再说话。
  从那间书店到市政厅的路格外漫长,仿佛要跨过半个巴黎。
  大概是上帝为邱一燃安排好运气,决定最后让她好好看看巴黎,也好好看看春天。
  一路上邱一燃努力睁开眼睛,看车窗外的街景,也看光线变暗时,车窗玻璃上倒映出的黎无回。
  ——她知道下次再看到黎无回,大概率就会是在广告上。
  黎无回今天话不多,说的都是一些有必要的事情。
  好几次。
  邱一燃想开口说些什么,想要冲淡离别之前过分紧张的气氛,扭头看到黎无回颇为冷淡的侧脸,也不得不闭紧嘴巴。
  黎无回看起来心情不佳,并不想与前妻有任何寒暄。
  邱一燃也只好维持缄默,像被送上断头台的罪犯,没有任何遗言要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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