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心底十分不满,眼见谢谦然还打算开口,继续发言,恨得就要站起来打断她。
  但没想到,沈沂水倒先开口了:“编完了吗?”
  谢谦然有些错愕地转头,看向沈沂水。
  她的视线投过去时,沈沂水恰好也正在看她。
  视线的交汇里,谢谦然惊异地发觉,沈沂水的眼神中竟然有一丝慑人的冷意。
  不知道是不是对她而来的,但那的确让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编完了就我来说。”沈沂水将开会时一直放在身侧的文件袋甩到桌上,已拆开的袋身内散落出一些照片与印着密密麻麻数字的白纸。
  沈沂水道:“董律一直以来看不惯我,是因为我是从总部调过来的,他疑心我是来抢分部一把手位置的。
  “在这里我可以明确澄清,我不是来抢分部一把手位置的。总部没有给我这个任务,我接到的任务,是查明董律在任期间,是否有拉帮结派、排挤同僚、收受贿赂的事件。”
  董律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开始发青,他一把抢过桌面上的文件夹,翻看其中的文件。
  “里面的照片与文件,是董律与各届实习生以及部分案件对方当事人会面的照片,以及进行交易的账单明细。”沈沂水说道,“原本我并没打算那么早拿出来,毕竟以董律的胆量与欲望,我能查到的东西还有很多,打草惊蛇并非收集证据的好策略。”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董律:“但照今天的架势,董律应该是不把我辞退不会罢休的。即使谢谦然把所有责任都揽在她的身上,董律应该也不会听吧?现在这间律所,也的的确确是董律你的天下了。”
  她视线一一扫过会议室内众人,她目光所至的,无一例外都移开视线,只想装作她话中暗示的并非自己。
  沈沂水接着道:“不过分部总归还是总部的分部,我已经把这些文件传回了总部,相信不用多久,董律应该就能收到法院传票了。董律最好回去清算一下自己目前的资产,看看是否能够填上贪污受贿应缴纳的罚金。”
  她说完,并不看在座众人的神色,拽起谢谦然,便走出了会议室。
  谢谦然被拽得有些踉跄,却不敢出声,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看见众人面面相觑、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她被沈沂水拽到地下车库,昏暗的光线里,沈沂水并没有发动车子的意思。
  谢谦然借着车库的灯光,看沈沂水紧绷的下颚线,并不敢出声。
  半晌,她终于低声开口:“沈律,董律相关的那些文件,你真的已经发给总部了吗?”
  沈沂水并没侧头看她,声音淡淡地从侧面传来:“可能吗?我根本没想过今天就要公布这件事。”
  “那为什么刚才要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原本我们应该有更多时间去筹备,现在反倒给了董律应对的时间……”
  “我们?”沈沂水忽然轻笑一声,语气仍然平静道,“刚才在会议室你可不是这个态度。一副要把所有事情往自己身上扛的架势,咱们这个圈子才多大?如果律所真的把责任归到你身上,你打算去哪里,回省城吗?”
  谢谦然沉默片刻,道:“总有地方去的。”
  沈沂水道:“像你刚才那样不专业的话说出口,很难再有匹配得上你能力的地方会让你去了。”
  谢谦然垂着眸子,心里明白沈沂水说的是真话。
  但那又如何呢,她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沈沂水在面临一些困境,而她正有能力解围。
  她不希望沈沂水陷入困境,无论如何,她不能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眼前。
  至于她自己,她没有想那么多。
  她心里这样想着,理智上却也明白自己这件事情做得并不明智。
  尤其在沈沂水有反击方式的情况下,愈发显得笨拙而无用了。
  她对这一事件隐隐有一种感受,说不上是不是类似事件会激发的应激联想。
  她会想起沈沂水在烟花下彻底地拒绝了她,告诉她“别给自己找麻烦”。
  她猜想这一次沈沂水也会这么说。
  果然,沈沂水问道:“你说那些话,做那些事情,从来不想后果吗?就像你报考法学系,你来这个律所,你不考虑它们会对你的人生产生什么影响吗?”
  谢谦然苦笑一声,并没辩驳。
  沈沂水便接着道:“你做这些事情,不去考虑后果,其实是不对你自己的人生负责。成年之后的人生,容错率只会一天小过一天,一步行差踏错,可能一生都要为之担责。谢谦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谦然一直在看着沈沂水,观察她脸上带着怒意与微嘲的表情,判断着什么时候开口较为适宜。
  而在说完上面那段话后,她有些懵圈,因为沈沂水竟然也回过头来看她,而且沈沂水的眼眶——如果昏暗的灯光没有让她看错——竟然有些泛红。
  抱着不可置信、赌一赌的心态,谢谦然开口道:“我知道的,你说的一切,我都知道。我没有不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我所做的决定,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因为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想把它们推到任何一个人的身上。但如果你问我原因,那我可以说,是因为我喜欢你。”
  看着沈沂水的脸上并未浮现抗拒或闪躲的神色,谢谦然心中略微定了几分,没有狂喜,她并不敢滋生那种情绪,太飘忽不定了,她甚至害怕下一秒沈沂水便会从她眼前消失不见。
  但沈沂水没有,她反倒还微扬着下颌,对谢谦然道:“接着说。”
  像天鹅一样修长的脖颈,像天鹅一样高傲的神情。对谢谦然来说无比陌生,却让她心中更添几分笃定——
  这次与那年烟火下、与公寓楼里、与任何一次都不同。这次的告白,是真真正正的告白,是沈沂水把她当作一个追求者、甚至可能是已被纳入考虑的追求者的告白。
  因为她从沈沂水的高傲里,读出了一些娇纵。
  那可不是面对一个小孩子会有的情绪。
  她于是压着心中的欣喜,定了定心神,接着郑重说道:“我喜欢你,从我还年少天真的时候开始,到我见过了世界上的许多事、已不再天真的现在,仍然如此。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追逐你,为了能够与你相配。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幼稚、很没有自我、甚至缺乏人格魅力,但这就是我的本心。”
  她说完,沉默下来,耳边只有心跳如鼓擂。
  她忐忑地,等待着沈沂水的审判。
  沈沂水静静地看着她,眼眶边的那一圈红晕渐渐消去了。
  终于,她勾唇笑了一下:“你说的这些话,反而证实了我对你的判断,谢谦然,你还远远没有学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她顿了顿,说道:“那我来教你吧。”
  第50章 但现在谢谦然抱着一个枕头,刚刚洗过的发尾还滴着水,站在她的门前,低声请求着喊“姐姐”。
  一辆车从地下车库入口驶入,车灯在沈沂水的后视镜上闪过一下,照醒了有些如在梦中的谢谦然。
  “那我来教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是真的要告诉她如何为自己的人生负责?那么下一句就应该紧接着这句开始阐释了吧?
  可是沈沂水又没有接着说下去。说完这句话,沈沂水便停住了,静静地看着谢谦然,那是已经将话说完,等待她的反应的意思。
  谢谦然平时引以为傲的大脑却在这时宕机,她忽然一点也想不明白沈沂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猜想出了无数的意思,其中有一种是她所期望、却又不敢相信的。
  于是她轻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沈沂水听见这个问题,笑了一下,反问:“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谢谦然老实道:“我不知道,我觉得有很多重意思……”
  但她说完想了想,又有些忐忑地看向沈沂水,说道:“我觉得是在一起的意思。”
  沈沂水没再说话,启动了车子,车灯亮起,发动机轰鸣。
  谢谦然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一瞬,然后她听见沈沂水的声音:“那就是在一起的意思。”
  车子开始倒出车位,惯性让谢谦然的身体前倾、后倒,她觉得自己的大脑也在前倾、后倒。
  她不晕车,但她此时有些发晕。
  此时如果从外界的眼光——比如沈沂水的视角来看,谢谦然在得到答案后,只是安静地坐在车座上,没有表现出一点欣喜,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件事对她而言不产生任何影响。
  但只有谢谦然自己知道,事情发生了,而且太大、太多,让她眼中的世界都产生了变化。
  从前每一次夜晚她回到居住的地方,脑中转着的都是今天已经做完了什么、明天又要再做什么。喇叭声很聒噪、天气太冷或太热、很多人叽叽喳喳地说话,甚至虫子都在成群地飞,让她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今天,今天却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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