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他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嘟——嘟——”
年锦爻看着被挂断的手机界面,唇角勾着,盯着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滴————”
汽车鸣笛陡然尖锐猛烈地响起。
年锦爻单手轻轻搭放在方向盘上,撩起眼皮扫了眼前方高速朝他驶来的货车,在两辆车即将撞上前踩了油门,倏地转了方向。
卡车持续鸣笛,在雨幕中震碎水珠。
司机骂骂咧咧地在不远处停下,下了车却只看到扬长而去的黑色车尾。
车尾在雨幕中变得很小,仿佛化作一枚小小的银色子弹,朝前方平地而起的连绵山峦射去。
如同天幕高速驶来的雨珠,射入眼皮。
“唔……”小孩被雨打到眼睛,冷不丁打了个颤,不算开心地鼓起脸颊,小手揉了揉。
阿姨拎着菜,感觉到被他握着的两根手指一紧,连忙弯下腰,笑呵呵地问:“宝宝怎么啦?”
周麒小嘴撅了撅,憨声憨气地碎碎念:“菩萨流眼泪了……我的眼睛痛痛的……”
阿姨笑了笑,手上的伞完全把小孩遮进去。
从远处看,仅能看到宽且圆的伞盖下露出蓝色雨衣边缘,以及两只鹅黄色的、小小的雨靴。
阿姨蹲在他身旁,拿出手帕来轻柔地擦拭小孩柔软的皮肤。
大伞倾斜,露出些灰暝天色。
耳边有踩着水洼的脚步声渐近。
阿姨还慈祥笑着整理小孩身上浅蓝的格纹雨衣,小孩比她更先一步发现靠近的男人。
周麒呆呆仰起肉乎乎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困惑几秒,小脸朝一侧歪了歪,短短的细眉头朝中间蹙了蹙。
又是一滴雨坠落,击穿周止搭靠在车窗上的手臂间的缝隙。
赵阮阮坐在他身旁的副驾上,给汪洁打着电话:“没找到吗?沈琦联系上了吗?”
老太太在后座急得殷切看着她,希望从电话里听到一点积极回复。
周止焦躁地单手揉捏嘴唇,一个接一个电话打出去:“好,麻烦了,有消息辛苦第一时间联系我。”
“张哥,监控调出来了吗?找到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周止抓了把头发,“啧”一声,手机刚挂断一个电话,另一通电话就接进来。
他都没看来电,赶忙接通:“有消息了吗?!”
“周先生。”年敬齐的声音漠然地穿透扬声器。
周止声音一顿,表情沉下去:“年总。”
年敬齐不打算和他多费口舌,开门见山:“锦爻在你那里吗?”
“不在。”周止咬了下牙:“年总,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年敬齐道:“半小时前他甩掉司机劫车走了。”
“操!”周止没忍住,快速且冰冷地说:“年锦爻把我儿子带走了,年总你要是知道他的位置麻烦马上告诉我,我目前还没有报警,但再拖久一点我就不能跟你保证了。”
电话那头,年敬齐也明显愣了了下:“他要你儿子做什么?”
周止抿平唇,没有回答。
年敬齐似乎意识到事态严重,语气不由加重:“不要报警,我听司机说锦爻开车走的时候状态不大对,我会加派人手找他,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周止急躁地静不下来,挂断年敬齐的电话后推门下了车。
在雨中点了根烟,雨势变大了,火在雨幕中有些难打着。
周止多打了两下,伴随一声燃气爆破的轻响,火苗跳动着溶解一滴落下的雨。
水汽很快蒸发,周止含着烟弓垂脖颈朝前够了打火机,两腮凹陷,冷峻的下颌曲线被更多的雨水打湿。
咔嚓——
打火机点燃了,映在年锦爻苍白漂亮的面孔上,艳红的火光在他黑潼潼的眼睛中跳动。
他拆了刚从商店买的利群,靠在车外静静抽着,粉色发丝被雨水打湿,垂在额前,拧成几绺,碎在眼前,在阴雨中发红,衬得人愈发苍白,看起来颓然、脆弱。
年锦爻抽烟的时候,面孔上没有多少表情,他安静地看着前方,雨幕遮挡的地方,又好像没有看。
后座的车窗开着,窸窣的声音靠过来,两只短小的胳膊很快搭上窗户。
小孩很无聊,眨巴着大眼睛,手指肚跟着窗上划过去的水珠,与它赛跑。
年锦爻下意识低头看过去,对上那张与他儿时相差无几的面孔。
他们站在一起,几乎没有人不会怀疑他们是血脉相传,是亲生父子。
年锦爻眨了下眼,连忙将烟按在车门上灭了。
“草莓味的叔叔。”小孩这么叫他。
年锦爻笑了下,本想问他为什么,但转念想到自己粉色的头发。
小孩的声音很纯净,仍有未完全退散的稚气:“你不开心吗?”
年锦爻愣了愣,唇角扩大的弧度顿住。
小孩指了指他手上的烟头,口齿不清地说:“爸爸不开心,也臭臭的。我不喜欢臭臭的爸爸。”
年锦爻去摸他脸颊的手顿在半空,最终没有落下去,又收回来,垂在身边。
“你是叫周麒……对吧?”他嗓音有些颤抖。
小孩看着他,干净的眼瞳黑黢黢的,反射着年锦爻的色彩,认真地摇了摇头,绵白的脸颊肉颤了颤:“我是乐乐哟。”
年锦爻笑了,他用力拍了下车门,把小孩的圆脑袋按回去,一把拉开车门坐进去。
他脸上的笑容扩得很大,扭过身问:“你想去游乐园吗?”
“游乐园?”小孩摇头,坐在后座上,两条小腿搭下来,在半轻悠悠摇晃:“爸爸不让我去。”
他没有多少失落,抓着手里的玩偶。
年锦爻目光垂下去,看着他的玩偶:“你手里拿着什么?”
“是观音菩萨哦,”小孩把玩具举起来,很乐意与他分享自己的菩萨:“祝草莓味的人永远不死。”
小孩披着的雨衣宽大衣袖滑落,年锦爻看到他右手小小的手背上青紫叠加着几个针孔。
“那你去过海洋馆吗?”年锦爻把视线放回他脸上,笑着问。
小孩疑惑地撅了撅粉嘴巴,诚实地摇头。
年锦爻猛地凑过去,手在他鼻尖用力勾了下。
小孩小声抱怨,躲开他的手。
年锦爻哈哈大笑,转身踩了油门朝高架桥驶去。
一路上,他开着车窗,将手伸出去,模仿一条鲸鱼,笑着与后座的小孩讲话:“我们去看白鲸,那里有两条巨大的白鲸。”
“你见过白鲸吗?”年锦爻一扬眉,侧过身问他。
小孩点头,不好意思地腼腆笑起来:“我在电视上看到过。”
“那我们今天去看真正的白鲸好吗?”年锦爻回过头,打了方向盘,接连超过几辆车,他单手伸出去,掌心接住雨水。
透明雨水在他掌心中蓄成小小的水洼。
年锦爻蓦地收回手,朝身后的小孩抛去。
小孩咯咯笑着,尖叫躲闪:“菩萨会惩罚草莓味的人!”
年锦爻不信神佛,自然不会理会,仍旧洒出水,逗得他连连笑。
雨珠连连从年锦爻手中抛洒出去。
水珠洒下来,落到周止严峻的脸上。
“操!”
他抬手插入发缝,狠狠揉搓了几下:“还没找到人吗?”
年敬齐已经到了与周止约好的地点,表情同样难看。
年锦爻已经很少会这么严重地发病,就连年敬齐在内的所有家人都以为他快要痊愈,没人敢想一个处于躁狂期的躁郁症患者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他是不是有毛病?!”周止忍无可忍,对年敬齐拍桌:“他到底把我儿子带到哪里去了?!”
“周先生,锦爻的病你知道多少?”年敬齐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肃穆沉稳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沉重。
“不是焦虑症吗——”周止说着,顿了下,皱起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年敬齐把杯子放回桌上,目光垂下去,看着摇晃震荡的水面。
“他不是单纯的焦虑症那么简单,”年敬齐沉声开口。
周止愣住,抓着头发的手僵了僵,放下来,严肃地看着年敬齐:“他到底什么病?”
年敬齐淡淡撩起眼皮,抬头看着周止,目光不威自重:“躁郁症。”
“但是决定让他回国后,他都没有再发作过,我们以为他已经接近稳定了。”年敬齐面无表情道。
他沉沉看着周止,目含责备。
自杀被抢救后,年锦爻都没有再发作过,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因为周止发作不止一次……
周止面孔上表情一瞬变得空白。
不可能啊?
这么多年,他不可能没发现年锦爻的异样。
怎么会呢?
周止拧紧眉,细细思索,百思不得其解,随后猛然想到年敬齐先前说过,年锦爻od的事情。
难道年锦爻滥用药物是为了不让他发现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