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沿海公路由此直通下去,会进入一条岔路,一条通往交通堵塞的市中心高架,一条则通向浅水沙滩东南方更为僻静的区域。
  年锦爻看着他的侧颜,看到周止在手机荧光反射中时而清晰,时而陷入昏暗的面孔上微微抖动的肌肉群,也看到周止半垂下的睫毛颤了颤,周止的脸上除了紧抿的嘴唇,与微微皱起“川”字的眉宇,看起来与寻常无异。
  “我们走这条路开到底,到沙滩上会有缓冲,然后——跳下去。”
  周止很快想出了办法,他快速地看了年锦爻一眼,又回过头,注视着更远处的一片如水的夜。
  车窗开着,吹进的海风搅入咸腥发热的风。
  不合时宜,周止后知后觉地想到,不久前已经立夏,原来已经是夏天了啊……
  周止顿了顿,拿手机拨通了所有急救可能需要的电话。
  他打完,放下手机的手顿了下,嗓音有点颤抖:“锦爻,打电话让你哥叫医生赶过来,我怕——”
  怕年锦爻失血出现任何意外。
  年锦爻和正常人不一样的,他不能流血的……
  周止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干涩的嘴唇颤了颤,一直以来保持很好的冷静与理智被打破,眼眶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中变红。
  年锦爻很听话的打了电话给年敬齐,年敬齐在电话那头感到意外,语气不由着急起来,但年锦爻几乎没有给他追问的时间,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年敬齐的电话在两秒后接踵而至,不过周止看到年锦爻没有接,挂断了电话,把手机关机。
  “我要抽根烟。”周止握着方向盘的手瑟缩了下,习惯性去车上摸烟,他找寻的手却被年锦爻握住。
  年锦爻神情自然地与周止十指相扣。
  周止的动作顿了下,但没有挣扎,被他握在手中。
  年锦爻反握住周止的手,稍稍俯身凑过去,亲吻周止的指尖,亲吻周止的手背与手腕。
  他突然笑了笑,嗓音低且柔,听起来分外温柔:“别怕。”
  周止还是抿紧嘴唇,没有出声,任由年锦爻握住他的手。
  他的偏高的体温把年锦爻发凉的皮肤捂热,干燥的掌心中变得有些潮湿。
  失控的车保持高速,像匹脱缰的马,一头撞入黑夜。
  海风带入世界的声音,但车内静悄悄的,两道呼吸重叠在一起。
  车子已经避开堵塞的岔口朝通往浅水沙滩的道路驶去。
  周止在车驶上沙滩小道时,忽地出声,他声音有点哑:“锦爻,我说“跳”的时候,你就立刻开车门跳下去。”
  “那你呢?”年锦爻愣了下,脸色稍稍变了,皱眉看着他。
  周止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似乎是想让他不用紧张与担心:“我等你跳了再跳,这里的沙滩太浅,距离不够跳车,我先控制方向盘,等你跳了再转向。”
  顿了顿,周止分神看了他一眼,神情凝重地叮嘱:“跳的时候抱住头唔!——”
  车身猛地剧烈震动,在狭窄小路上摇晃甩了两下,很快被人稳住。
  年锦爻不由分说地按住周止的脸,不让他回头,和他接吻。
  周止挣扎地很厉害,年锦爻的吻也有与他看起来漂亮的面孔有截然相反的强势。
  周止的心脏冷不丁揪紧,但他的手不敢松开方向盘,也看不到前方的路。
  年锦爻锐丽精致的眉眼占据他全部的视野,仿佛组成周止世界的全部。
  “操!你他妈不要命啦!!!”
  周止单手终于撑着年锦爻的胸膛,将他一把推开,急急转着方向盘在车撞上公路的栏杆前转回正道。
  栏杆外是高出地面几米的空间,若是摔下去对于年锦爻来说危险至极。
  年锦爻被他推得向后靠倒在座椅上,看到周止被他咬得发红的唇,又看到周止被水光擦亮的愤怒与恐惧并存的黑眸。
  他歪了下脸,笑嘻嘻地看着周止满面怒色的英俊脸孔,目光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或物:“我们一起殉情听上去也很不错。”
  年锦爻似笑非笑,语气轻快地和周止开了个玩笑:“要是我们真的一起死了,不知道明早的新闻头条会写得多么惊世骇俗。”
  他说着,转了眼睛想了一个出来:“知名影帝与同性恋人车震后不幸双双身亡,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周止脸色很差,让他闭嘴。
  年锦爻瞥了眼即将登陆的浅水沙滩,笑眯眯地凑过来,头在周止肩上轻轻靠了一下,抬起手臂紧贴着周止的手,握住方向盘,他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止哥,我的耐心不多,等不及那么久的嘛,说好了,你要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周止深深蹙着眉,似乎有点意识到他的意思:“年锦爻你不要在这时候——”
  年锦爻嘴角噙着笑,稍稍仰头,在周止下颌骨与耳垂衔接的骨头顶着肌肤突起的地方,轻轻地吻了一下,而后伸手把周止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一根根扒开。
  周止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肯松手,厉声道:“年锦爻你他妈别给我乱来!”
  “我哪里在乱来?”年锦爻笑着直起身,撅起嘴,又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他侧过脸,在夜色中愈发深沉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周止:“我不会带小孩,万一出什么事,你可以照顾好他。”
  周止的声音一下停了,他想到周麒。
  如果真的有意外……
  周止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再那么用力了,年锦爻钳住他的手腕,拇指轻轻剐蹭了下周止的腕心,指腹中感受到他勃勃跳动的脉搏。
  车轮蓦地凹陷一下,搅起翻涌的白沙。
  行驶在沙地中的感觉很奇妙,微微地摇摆,像坐上一叶小舟,随浪波浮在流动的海面之上。
  “好了,你该跳了。”年锦爻突然松开周止的手腕,推开他的身体,示意周止推开车门。
  周止表情钝钝地,大脑完全不能转动,车门被年锦爻伸手推开一点缝隙。
  “老婆!”
  年锦爻在身后忽地出声。
  周止下意识回头呆呆地看着他。
  年锦爻在周止的注视中,挑了挑眉梢,突然咧开嘴,得逞般狡黠地笑了,他轻且快地朝周止眨了下眼:“我爱你。”
  周止几乎反应不及,他肩上被年锦爻的手施加了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道,蓦地一矮,被年锦爻推下了车。
  完全是身体的求生本能,周止跌下车的瞬间便双手紧紧抱住头,他一侧的肩先触地,沙地比想象中要坚硬一些,他撞上去的瞬间听到骨骼碰撞发出嘎嘎的响声,疼痛瞬间蔓延全身。
  周止狼狈地滚进沙堆里,但他顾不上多想,也顾不上手臂脱臼的疼痛,脚底打滑了两步,急急忙忙从地上踉跄着爬起身:“年锦爻!跳啊!!!”
  周止吃了满嘴沙,喉管里生疼,他追着朝海面断崖直直冲去的车子追赶,差点跌倒,他忍痛撑着身体奋力站起来,快步追着。
  海风吹不散周止的嘶吼:“年锦爻!你他妈跳啊!”
  他双目赤红,僵了僵,看着车灯长明的两个点摇摆在黑夜之中,大脑一片空白。
  年锦爻还是没有跳。
  周止脖颈上绷起青筋,声嘶力竭地吼道:“操!年锦爻你为什么不跳?!!!”
  海风吹来沙子糊住周止的眼睛。
  他用力搓了下,眼球里被针戳着似的,生疼。
  周止什么都来不及想了,追着车子失控奔出的方向拼尽全力冲了出去。
  但每一步都陷入沙子,越陷越深,车却仍在提速,但追不上。
  为什么他追不上啊!!!
  周止鼻腔灌血了一样疼,呲目欲裂,大声咆哮:“年锦爻!锦爻!!!”
  车子砸进海面的时候,海水由沉蓝变得很黑。
  海面仿佛被投入一枚炸弹,先发出巨大的轰鸣,冒出的泡泡不断上升、爆破,而后陷入安静——
  安静。
  漫长的安静。
  沙子呛进喉咙,周止生理性地咳嗽,咳得惊天动地,又开始干呕,他迎着海风奋力地朝海面跑去,大口喘息着,心脏剧烈地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冰冷的海水没过周止的脚踝,浸湿鞋底,很快是裤腿,而后至半腰。
  海水的阻力让他的速度变得很慢,奔跑的动作必须足够的夸张,夸大到一种滑稽的程度,才能够朝前快步跑去。
  周止看着车尾一点点消失在断崖边缘,眼眶疼得发烫。
  “年锦爻!!年锦爻!年锦爻。”周止茫然地持续地叫年锦爻的名字,不断、不断。
  海面的平静仅被打破一瞬,浪涛翻涌着朝岸上扑来,将一切不平静都吞噬。
  周止走到海水蔓及脖颈,压强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了,只好拼命地仰头,竭力喘息:“锦爻——”
  两手拨开海水,却还有更多的海水涌来,周止的脚在某处冷不丁止住,他踩到了断崖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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