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女孩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探头探脑往外看,确认一切很平常没有问题以后,她便从倒塌的房梁木里钻出去。
  她光着脚丫,浑身脏兮兮的,脸蛋也灰不溜秋,头发又蓬又乱,搁大街上走,别人还以为这是掉田里去了。
  今日是赶集的日子,镇子街道两侧都有人摆摊卖东西,连翘小心翼翼混在人群里走着,远处传来的小笼包的香味不断诱惑她。
  她真的好饿。
  小笼包的香味诱惑着她往前走,她慢慢放下警惕和戒备,一门心思盯着不远处的蒸炉。
  “不好——”
  是那群人。
  为首的人的脸连翘就算闭着眼也不会忘记——是那天那个光头齐磊。
  他正带着人在外面搜寻跑掉的孩子。
  连翘转头就跑,还好有赶集的人群作掩饰,齐磊带着人慢了半拍才发现她。
  命悬一线。
  她拼了命地往前跑,哪怕上一刻已经饿得快要走不动路了,此时此刻,她剩下的唯一一点点潜力也被激发出来。
  就这样,一个小女孩绕过一个个人,一条条街,跑啊跑,拼了命地想甩掉后面追自己的坏人。
  正东街的一条小巷子里,男孩从窗户里探出脑袋,“你很害怕?你在躲坏蛋吗?”
  弓腰喘气的连翘抬头看他,他的脸白白净净的,但身上的衣服……应该和她一样刚从某个窟窿洞里钻过,灰不溜秋的。
  她还未回答,男孩率先冲出屋子把她拉进去,“跟我来!”
  齐磊带着人走入这条巷子,他微眯着眼,仔细地打量每一间房,闯入屋子,查看有没有连翘的踪影。
  男孩捂住连翘的嘴巴,凑到她眼前,轻声细语地说:“嘘——别出声,他们马上就走了。”
  女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让,怦怦直跳,慌乱不已,她实在太害怕了,她不敢相信再被抓回去,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像偷听到的对话一样,被挖掉所有的器官吗?
  齐磊等人没有看到连翘的下落,撤出屋子,又到下一间房去搜。
  男孩松开捂住女孩的手,像个小大人,一脸坚定,“放心,他们已经走了,你安全了。”
  女孩不解地盯着他,出于警惕,往后退了半步蹲着,“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我是这里的小恶霸,我偷偷溜出来,是来找我妈妈的。”
  “你妈妈去哪儿了?”
  男孩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胡乱说一通,“我也不知道,反正她不要我了,我昨天好像看到了她,我想去找她,问问她为什么不要我。”
  “对了,你又是哪家的孩子?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要抓你?”
  孩子之间的感觉总是异乎灵敏,某种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小男孩一定不是坏人。
  连翘说:“我的家不在这里,我是被他们拽来这里的。他们是坏人,要把我们卖给别人,如果没卖出去,他们就要剖开我们的身体,把我们的器官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这里居然有这么坏的坏蛋!”
  男孩按住女孩的肩,“你别怕!我保护你,你的家在哪儿?我送你离开这里。等我把你安全送回你家以后,我再继续找我妈妈。”
  女孩问道:“你身上有钱吗?我想坐车走。”
  男孩想了想,该怎么说呢?他背着奶奶,抠里抠搜,好不容易才攒了点儿私房钱,难道真的全都要花在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身上吗?
  可是她真的好可怜,遇到的人都好坏,他要是不帮她,就没人帮她了。
  男孩一本正经地上下打量她一番,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梳着辫子,像个洋娃娃。
  长得倒是……挺吸引小男孩。
  他顿了顿,挪开目光,“也行,不过你以后可以得还我的。”
  “好,还你,我一定还你。”
  女孩激动地拉住他的衣角,满眼期待。
  男孩侧着脑袋,瞄她一眼,小小年纪,在钱这件事上,倒是算得很明白,没有轻易被女色蛊惑。
  “那我可是要加倍的哦?”
  “好,也没问题,我答应。”
  注意到连翘嘴巴干得快起皮,肯定是很久没喝过水,男孩跑到楼上找店老板要了一碗水,端给她,又偷偷溜回自己家,偷出来一碗热混沌给她吃。
  女孩坐在后门台阶上,这里很隐蔽,不会被人发现。
  男孩坐在她旁边。
  “我奶奶晚上要出去散步,到时候我就下手把我的私房钱全偷出来,你就在出门左拐的桥洞下等我怎么样?我把私房钱拿出来以后,就送你去车站。”
  连翘狼吞虎咽吃下这碗热乎乎的馄饨,真好吃,味道和记忆中妈妈做的一样好吃。
  她回答男孩:“好。”
  -
  离开的时候,突然下起大暴雨。
  男孩嘱咐桥洞下的女孩,“你躲在这里一定要小心,如果白天的坏人来了,你就沿着这快小木板爬到河对岸去,把木板撤掉,这样那些人就不会立刻追得上你。”
  “如果我没来,你就沿着右手边这条顺兴街往下走,看见一户挂着‘仲’字的房,就躲进去,那儿是我奶奶家。”
  男孩又找来竹筐把她遮挡好,若不刻意看,不会被人发现。
  这里距离车站最近,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藏身点。
  大雨滂沱,越下越大,男孩冒着大雨直接跑回去,风雨无阻。
  女孩躲在废弃的水缸里,透过竹筐的缝隙看他渐渐远去。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奇怪,为什么会相信一个跟自己一样还没长大的男孩?
  难道是因为——他们都在努力找家人?
  -
  男孩半路上就有些不对劲,回到家以后更是差点直接栽倒。
  做完饭的奶奶擦身出来,吓得赶紧把他拖到床上去,换了身干净衣裳。
  他一天天的瞎胡闹,从来没给老人省心。
  可谁曾想,男孩刚躺下,又挣扎着下床,跑到抽屉里的存钱罐里取钱,说什么也要出门。
  奶奶阻止他:“你看看你都什么样了,还出去?浑身烫得跟个火球似儿的,老实待着,让奶奶背你去医院。”
  “不要……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奶奶你别拦我。”
  男孩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门口,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他的步子走几步就摇晃一下,任谁看了,都放心不下。
  他的身体并非如此脆弱,只是昨夜为了去找妈妈,蹲在山丘上守了一整晚,吹了彻夜的风,风寒侵体。
  暴雨冲刷街道,溅起一地如石子儿般坚固有力的水花。
  屋檐的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好生聒噪。
  家家户户紧闭房门,这个暴雨喧嚣的傍晚,一个男孩说什么也不肯放弃,攥紧怀里的零花钱,在暴雨中奔跑着。
  他发着高烧,脑袋昏沉沉的,没跑多远就要摔一跤,膝盖手肘都擦破皮、开始流血,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跑。
  妈妈不守信用,说了谎抛下他,男孩发誓,自己绝对不做像她一样的骗子。
  他今天答应了那个女孩的话,他就一定要做到。
  “空山呐——你可停停呐——”
  老人家打着雨伞追上来,看着男孩一路摔跤还在往前冲,她看得心疼。
  在她眼里,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性子执拗,说的话做的事,说到做到,绝不半路放弃。
  也正因为如此,老人家没少为他的执拗操碎心。
  今天也是。
  无论她怎么喊、怎么追,男孩都不肯停下。
  她急得快哭了,再这么下去,他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桥洞下,女孩透过竹筐缝隙看见外面的暴雨越下越大,一点减弱的趋势都没有,她眨眨眼睛,有些困了,但仍然不敢闭眼。
  她要等小哥哥来找她——他们约定好了的。
  男孩又摔了一跤,大雨冲刷他的身躯,他皱眉忍痛,翻身还想爬起来继续跑。
  老人家又急又怕地追上他,担心不已,“空山呐——你听话,跟奶奶回去好不好?你再不去医院,万一出点岔子,你让奶奶可怎么办呐。”
  他目光刚毅,咬紧牙往前走,“不要,奶奶,我得带小妹妹去车站,这是我答应她的。我必须做到。”
  每一步都那么沉重,每一步都那么不容动摇。
  “什么小妹妹,你怕是糊涂了。”
  奶奶跟着他,帮他打着伞,怎么劝他都不听。
  —
  许是在废弃水缸里等得有些久,连翘从水缸里探出脑袋,推开遮掩自己的竹编栏和蒲扇叶子,眨眨眼看周遭的状况。
  小哥哥还没有来。
  她从水缸里爬出去,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男孩告诉她,他回家一趟,来回最多二十分钟,可眼下半个小时快过去了,还是没见他来。
  她凭着记忆,沿着他临走时手指的方向往前走,男孩说——他的家就在前面,她往这边走,也许路上就能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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