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舒慈将香炉递给敖瑞,与杜月恒使了个颜色,二人各自跑到一盏人鱼膏灯下,熟练地将灯台取下来,吹熄了火苗,趁热将流淌的人鱼膏灌进了那巨鼎之中。
  舒慈又捏诀起火,手一扬,将火符扔进了巨鼎之中。
  青白色的火焰瞬间腾空而起——那是人鱼膏燃烧的颜色——很快又转为橙红色,那时虫卵已经被烧着的颜色,空气中很快弥漫起腐朽又刺鼻的腥臭味。
  眼见巨鼎内的火焰渐渐熄灭,虫卵已经被烧至殆尽,二人两妖才退到石门处。
  烟霞客正在房间外等得百无聊赖,又闻到一股焦臭味,瞪大眼睛道:“怎么,又饿了?”
  舒慈烦他,又不好发作,便把方才在这“蚯蚓”组成的幻术中见到的与烟霞客一一道来。
  烟霞客听道一半便直呼恶心,叫她闭嘴不许再说,又用桃木剑敲了敲墙壁,壁画上的线条再次扭动组合,须臾之间,成了舒慈第三次所见——徐福东渡图。
  他又挥动桃木剑,虫子们如同听到一声令下,又回复到第一张秦始皇陵送葬图。
  “有趣,有趣,”烟霞客捋了捋胡子,感叹道,“这幻术正是靠这些虫子的组合,三张图不断循环往复,成了三重幻境。”
  他又打了个撤退的手势道:“这施术之人如此聪明,怕是这地下还有更多机关阵法,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吧。”
  说罢,一行人返回斜坡,原路往裂缝处去。
  “第一重幻术是叫人失了神智,不能继续前进。第二重幻术则是为了隐藏左右两个耳室,那这第三重幻术是为了什么呢?”杜月恒一边走,一边分析道,“师父,你说这施术之人是为了什么呢?”
  杜月恒显然还不了解烟霞客,只听烟霞客答道:“这关我什么事?我只对这人的‘术’感兴趣,至于此人为何要设此幻术,想要隐藏什么,表达什么,是他的‘道’。你若想知道为什么,亲自去问他不就好了!”
  舒慈暗笑杜月恒自讨没趣,又接话道:“师父,那施术的人死了一千年了怎么办?我们在第三重幻术中,看见的那方士可是徐福啊。”
  烟霞客彻底烦了:“人死了当然就没办法了!要么就问问他的遗书著作,要么就问问他的徒子徒孙——不过,我看我死了,若有人问你我的法术,你可也答不出个一二三来,有这闲工夫,不如好好当你大理寺的官差,少管两三件闲事。”
  舒慈吐了吐舌头,闭嘴前进。
  只见裂缝现下已经扩大了数尺,刚好能容一人通过,外面站着一抹红影,骊山娘娘正竖着眉瞪他们。
  烟霞客气沉丹田,跳起一丈高来,轻巧地从地底一跃而上,又依次将其他几人拉上来。
  不等骊山娘娘又要开口,烟霞客带着几人翻身上马道:“骊山老妖,算你言而有信,今日我大人有大量,便不再与你计较!后会有期!”
  说罢,几人策马而去,留骊山娘娘在原地破口大骂:“烟霞客!还有你那几个徒弟,若再敢来骊山,别怪我不客气!”
  烟霞客不管她,他走路快,骑马也是飞快,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带着一行人回到了城门口。
  几人下了马,三宝走在前面,敖瑞与舒慈抬着柳容烟,杜月恒跟在最后。
  却见烟霞客还坐在马上,并不打算下来,仿佛在目送几人离去。
  “师父?”舒慈不解。
  “呆徒,为师便送你到这里了。”
  杜月恒听了,顾不得套近乎着急道:“烟霞真人,你这是要回蜀中吗?不留在长安城再多歇息几日?”
  烟霞客向来是行走江湖,四处游历,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要走,从来是不打招呼的,他要来,也从来不作通知的。舒慈二十年来早已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分别——只是这一次,烟霞客脸上少有的严肃凝重,叫舒慈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担忧:“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了……”
  烟霞客显然也不习惯这样的氛围,清了清嗓子,僵硬道:“呆徒,近日你也看到了,长安城内不大安生。我自然有我的安排……”
  说着,他将背后的桃木剑扔给舒慈。
  “哎,这大理寺的差叫你当的,连样趁手的武器都没有。”他调转马头,似乎去意已决,“这桃木剑先借你用用,为师下次再来取。”
  “若又有今天这种麻烦事要找为师的,便叫三宝来寻我。三宝比你聪明,知道我在哪里。”
  不等舒慈回答,他便转过身去。
  不知何时,斜阳西照,他的身影刚好落霞里,成了一道剪影。那剪影又伸出手来挥了挥,似在与众人告别。
  烟霞客便这样向南方而去。
  ***
  烟霞客这一走,舒慈内心生出许多惆怅沉闷来,但她来不及感怀,还得接着当差。
  她先带着众人回了大理寺,由仵作殓了柳容烟的尸身。敖瑞和三宝这便算是收了工,回家歇息了。
  舒慈不知疲惫,也不敢疲惫,又与杜月恒往拂花楼而去。
  平康坊内一如既往的热闹,坊内的其他青楼皆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只拂花楼一改往日宾客盈门,内外都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一个小厮坐在门槛上,正无所事事,见舒慈与杜月恒过来了,顾不上这一男一女实在奇怪,激动地跳起来:“二位客官里面请,今天是要听曲呢还是喝酒呢,今天咱们楼里的姑娘不多,还请多担待……”
  二人只挥了挥手,懒得解释,只想赶紧将柳容烟下落告知玉莲。但抬脚进门,只见拂花楼大厅内一派萧条景象,桌椅都少了不少,只剩三张大圆桌,显得整个大厅空旷不少。
  正中的那张圆桌上,正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玉莲,她两手托着下巴,正对着对面那人,双眼放空,频频点头敷衍着。
  另一个竟是高湛。他左手一只酒杯,右手一只酒壶,正往里面倒酒,喝得满面酡红,手一抖,酒洒得到处都是,嘴里还在不知与玉莲念叨着什么。
  玉莲见是舒慈进来了,回过神来,两眼放光,仿佛见了救星,立刻迎上前来:“哎呀!舒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又见舒慈后头跟着个人,玉莲奇怪道:“杜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舒慈这才发现,杜月恒明明不是大理寺的人,莫名其妙地又跟着来查案,她却好像习惯了似的,将他当缉妖司的使唤了。
  高湛见了杜月恒,比亲人还亲:“杜兄!你!是来陪我的吗?”
  舒慈招了招手叫玉莲过来,毕竟柳容烟的事不好与高湛知,杜月恒只能顶上,坐到了高湛身旁。
  她三言两语与玉莲说明了柳容烟的情况,只说在骊山上发现了柳容烟的尸身,至于什么巨虫破腹而出,什么与牡丹死法一样之类的便不提了,只说此事定与晁不疑有关。
  玉莲听了“啊”了一声,双眼噙着泪水,虽然柳容烟这老板处处压榨楼里的姑娘,但十几年来的相处不免还是有那么几分情谊。拂花楼如今群龙无首,姑娘和小厮们跑的跑,散的散。胡阿烈还在牢里,也顾不上这头的生意,全靠玉莲和其他几个姐妹操持着。柳容烟一死,这拂花楼怎么办还是件事情。
  舒慈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办法,正要出声安慰几句,却见那边杜月恒冲着她挤眉弄眼打手势。
  她握了握玉莲的手表示安慰,又回到了大圆桌旁。
  “高兄,今日为何专程来拂花楼买醉?”杜月恒给舒慈也斟上一杯酒,问高湛道,“难道还在为牡丹姑娘之事黯然神伤?”
  高湛已是醉得厉害,听到“牡丹”二字,立刻放声嚎啕大哭,根本不用杜月恒再套话,便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如倒豆子一般讲出了今日之事。
  ***
  原是前日烟霞客上高府与晁不疑“斗法”,解了高湛身上的蛊术,他爹高大人高明远左思右想,便觉晁不疑此人有异,调查了几日后,今日便寻了个借口叫他上了高府来。
  晁不疑一进了高府,便被两名家丁跟着,进了会客堂。
  高湛正从二楼看到这番情形,知道自己中了这蛊术与晁不疑脱不了干系,便偷偷溜进了会客堂,躲在屏风后偷听。
  高明远正坐在太师椅上,既不叫晁不疑坐,也不招呼,只自己拿起茶杯,缓缓地呷了口茶。
  晁不疑低着头,还是那副恭敬的样子,面上镇静笃定道:“高大人,今日寻我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高明远不动声色,只说:“晁先生可知近日太子替圣人寻了一位真人大师,在含元殿专门行了仪式,替圣人祈求安康顺利,替大唐祈求国祚绵延?”
  晁不疑仍是面如止水:“在下听说了一二。”
  高明远道:“我听说,这真人极厉害,便私下里也请了他来了府上,再替我看看犬子前些日子生出的癔症。”
  他顿了顿,似在观察晁不疑的反应,又接着说:“哪想到,这真人到了这宅子里,竟说我这府上有不干净的东西了,必须得驱驱邪祟,才能保家宅安宁。他在我这宅子里又是念咒,又是贴符的,弄了好半天,突然说,高湛的癔症不是疾病,而是中了蛊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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