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终于,露在外头的鞭伤全上好了。
  但颈间的伤口却没办法上药。
  她的手刚刚碰到铁圈,少年就猛地睁开了眼睛。
  铁圈本有锁孔,这样才能套上去,但套上之后,锁孔就被铁水浇死了——斗兽场的人根本没有打算放开他。
  姜菡萏不敢用力,这么近,她清晰地看到了铁圈里的倒刺,深深地扎在少年的皮肉里。
  太残忍,她几乎不敢多看。
  “我会想到办法,一定会把东西摘下来。”姜菡萏低声,像发誓。
  她起身就往外走。
  身后,传来少年“啊”地一声。
  姜菡萏忍不住回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少年发出人类的声音。
  “啊……”
  少年举起一颗糖,那是盒子里最后一颗。
  他把糖递向她,眸子漆黑明亮。
  昏黄灯火照耀着那颗糖,在它身上隐隐透出光泽,把它照成了一颗琥珀。
  *
  姜祯收到消息,急忙离席,赶回别院,直往后院冲。
  然后就见姜菡萏坐在顾晚章房门前的石阶上,身后是紧闭的房门。
  “哎呀夭寿啊!快起来快起来!”姜祯连拉带抱,把妹妹从石阶上扶起,然后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铺上,才扶着妹妹坐下,又一次全盘点名,将跟着人的全部批评一顿,“人都死哪儿去了?一个都不在?!”
  姜菡萏声音很轻:“我让他们走的,我想静一静。”
  姜祯心疼:“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那个狼人是怎么了?让你这么操心?”
  “不关他的事,他很好。”姜菡萏两眼直直望着前方,轻声叹道,“哥哥,这个世上,好人太少,坏人太多。”
  “不怕不怕,坏人一概近不了妹妹的身,哥哥会保护妹妹的。”
  姜菡萏转过脸,看着姜祯:“哥哥,我想杀人。”
  姜祯:“……”
  “杀人”这样的字眼,怎么能从他的好妹妹嘴里说出来。
  “那个驯兽师季二,我想杀掉。”
  姜祯:“好好好,杀杀杀。”
  “还有别院的副尉叫赵驰,哥你知道这个人吗?”
  “唔,知道,他是景夫人的表侄。——他怎么了?也干了让你想杀他的事?”
  景夫人是父亲的妾室。
  父亲母亲过世之后,姜菡萏长住别院,姜家主家的内宅就是景夫人当家。
  姜菡萏心说难怪那么嚣张,从不把郭俊放在眼里。
  “嗯,他做了很大的坏事,我知道,可是我没有证据。”姜菡萏发愁,“所以,我该怎么才能杀了他?”
  妹妹向来不管闲事,能让妹妹说他做了坏事,那一定是很坏的事了。
  姜祯深思熟虑一下:“一会儿我把他叫进屋里,摔杯为号,让郭俊带着人进去把他杀了。”
  姜菡萏觉
  得不妥:“没有证据,杀人难以服众,何况他还有几个心腹。要不……我牺牲一下色相,说他非礼——”
  话没说完,姜祯连连反对:“不可!绝对不可!”
  姜菡萏其实也不是很愿意牺牲。
  兄妹俩对望一阵,都有些愁眉苦脸,双双捧住脸,摇头。
  “唉,杀人好难啊。”
  身后“吱”地一声响,房门从里面打开,把兄妹俩吓了一跳。
  顾晚章站在门后,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些,他居高临下,背后是漆黑无光的室内,像个幽魂似地,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用一种藐视一切的眼神看着兄妹俩。
  “啊啊!”兄妹俩人都吓了一跳,姜祯更是忍不住嚷出来,“你是鬼啊!走路不带声的?!”
  然后才反应过来:“你你你不是应该还在昏迷吗?”
  顾晚章冷冷道:“就算是头猪,被人洒过一次迷药,第二次也该知道屏住呼吸了。”
  “……”兄妹俩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在这方面都没什么经验,不懂。
  “做个交易如何?”顾晚章道,“我帮你们光明正大杀了那个赵驰,你们放我走。”
  “醒了也不说一声!”姜祯指责,“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家主大人,看看清楚,是你们二位跑到我房门前说话的。”
  顾晚章嘴里唤的是“家主大人”,眼睛望着的却是姜菡萏。
  他对这位姜家嫡女所有的印象,大概是“一朵被在养在姜家别院的月下徊”,昂贵、脆弱、遥远。
  昨天被带进别院,则变成了——啊啊果然越尊贵的贵胄骨子里越是肮脏,大央未来的皇后,竟然以这种手段蓄男宠!
  但今夜,他的想法改变了。
  郭俊是个老实人,或者以为他顾晚章是个老实人,见他晕过去,竟没有再探查,就关上了房门。
  然后他旁听了隔壁的全程。
  “‘这世道,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就会变成野兽’,说得好。”顾晚章道,“就冲这一句,我愿意跟你们做这个交易。说吧,成不成交?”
  “不成。”姜菡萏直接拒绝。
  顾晚章皱眉:“若没有我,以二位的草包之姿,就算杀了此人,必定也会留下把柄。”
  “那又怎样?”姜菡萏问。
  “……”顾晚章一时语滞。眼前这二位确实都不是特别要脸的人,身份又过于高贵,没人能拿他们怎么样。
  “你留我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顾晚章有些恼怒,“姜小姐对一个斗兽场里出来的兽人尚且十分关爱怜惜,显然并非任意妄为之辈。顾某真心请教,小姐把顾某弄到此处,到底意欲何为?”
  自然是留着你,等到将来兵祸降临,让你施展才华,力挽狂澜啊。毕竟在惠州那样的不毛之地都能筹出十万石粮草,要是身在京城,那还了得?
  可惜这理由没法说出口。
  而且顾晚章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神情比起昨晚要温和许多,眸子里更是隐隐有一份难得的认真。
  姜菡萏想了想,道:“我不能放你走,但要是你能除去赵驰,我不会再给你用迷药。”
  顾晚章盯着她,半晌后:“成交。”
  话音才落,隔壁传来一声“嗷”地一声狼嚎,透着痛楚与惊慌,还夹着铁链声响。
  那少年出事了!
  姜菡萏连忙起身,三个人一起冲到隔壁,推开房门。
  少年正在踉跄后退,他抱着手臂,左手小臂才上过药的地方,多了一道烫伤,明显的是新添的。
  伤口的模样……像是炭盆烙上去的。
  按伤口的角度看,他刚才是趴在炭盆上听他们说话?
  他应该听不懂吧……单纯只是听见姜菡萏的声音。
  第8章
  姜菡萏让守门的府兵去取烫伤药。
  一面觉得,上天让她重生,也许是准备让她改行当大夫?
  刚上完金创药,又上来烫伤药。
  还好少年现在对她已经没什么抗拒,看见她手指沾上膏药,便乖乖伸出手臂。
  姜菡萏正要上药,药盒冷不丁被姜祯夺去。
  姜祯:“我来,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男女授受不亲……”
  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年猛地嚎了一声,弓背呲牙,满脸杀气。
  姜祯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呜呜呜妹啊,你到底弄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还是我来吧。”姜菡萏的手指轻轻落下,像微风拂过花瓣,少年原本灼痛的肌肤慢慢变得清凉。
  少年在灯下仰望着姜菡萏,漆黑的眸子里全是姜菡萏的倒影。
  “那是炭,虽然不是火,但和火差不多。它是会伤人,但也很有用,可以取暖,可以烘衣服……。”
  姜菡萏上好药,放瓷瓶的时候,猛然看见桌上的鞭子。
  那是季二留下的,上面还沾着少年的血。
  姜菡萏忽然拿起鞭子。
  少年的眼神一凛,手臂肌肉绷紧。
  下一瞬,鞭子落进炭盆里。
  炭盆里先是冒出青烟,再是舔起火舌,最后迸出一团火光,把那根长鞭吞没。
  少年惊奇地看着。
  “看,还可以把你不喜欢的东西烧掉。”
  少年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他忽然走近,把铁链的末端放炭盆里。
  “……”姜菡萏,“……这个不行。”
  少年仍然一脸期待。
  顾晚章站在门口,看了半晌,露出深思的表情,问姜祯:“令妹把我弄来,是因为我才高八斗,但把此人弄来,是为了什么?”
  姜祯看他一眼。
  很愉快地发现,状元郎开始怀疑人生了。
  *
  炭盆当然烧不了铁链。
  但少年很执着,每天都把铁链放炭盆里烤一烤。
  姜菡萏想:好吧,至少不怕火了。
  这一日,姜菡萏让苏妈妈和郭俊把别院里所有下人加府兵召集到院中。
  府中的厨子、马夫、杂役、仆妇、粗使丫环、侍女、乳母……加起来约有八九十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