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姜菡萏默默在心里算了一回账,心里十分欢喜:“顾先生,你替我挣了大钱,我该怎么谢你?”
“不用。当日我在猎宴上犯颜直谏,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当日我过于激愤,没看出小姐让家主把我带回姜家,看似是做账房受辱,实则是帮我捡回一条性命。”顾晚章微带一丝自嘲,“既然没死,那便当是重活了一遍,先报小姐的救命之恩吧。”
“你不用感谢我,因为我想,未来会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感谢我救了你。”姜菡萏认真道,“顾先生,你活着可以帮助很多很多人。”
外书房用的是云母窗,雪光与阳光透过薄薄一层云母照进来,变得光华流转、闪烁如梦,这光芒映在姜菡萏的眸子里,她的眼睛明亮如同星辰。
顾晚章忽然有点不敢多看,下意识开始整理账本,避开她的视线。
姜菡萏也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失言了,顾晚章并不知道未来自己会为天下百姓做什么。
好在一向聪明乖觉的顾晚章这回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她连忙转换话题:“从今以后,只要是你给我挣钱,里面都有一成——呃,对不住,一成太多了,我还要省钱买别的——半成,半成都是你的。”
顾晚章惊住:“小姐,你可知单是月下徊一项,就能挣多少银子?”
“无妨。”姜菡萏微笑,“说了是你的就是你的,我给得起。”
而且,她猜想,以顾晚章为国为民的心思,不论自己挣了多少,将来只怕都会贴进粮草里。
就算将来没有乱世,没有粮草,也会有别的。
反正这世上就是会有一种人,生来就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天下而活。
顾晚章就是这种人。
她眼中的欣赏与钦敬太过明显,顾晚章飞快低下头,把桌上所有的文书、书册、白纸……全部毫无章法地收拾到一处,好像突然之间想给桌面来个大扫除。
姜菡萏没有留意到他的异常,因为她猛然想起一件事。
“等等,你是说天香阁的老板是镇海郡人?好得很,快帮我把他找来,我有很要紧的事情要问他。”
“是。”顾晚章发现自己连墨迹未干的那部分都收了起来,整人都僵了僵,暗暗深深呼吸,才平静下来,暗暗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收入袖中藏起,“小姐要问何事?在下能帮上忙吗?”
“秘密。”姜菡萏说,“应该帮不上,先生忙自己的就好。”
毕竟镇海靠近东夷,而顾晚章上一世被发配的是南方,隔着千万里之遥,自然对许崇义的义子们一无所知。
顾晚章点点头:“在下告退。”
离开书房,走到外面,冷风扑面,他才真正冷静下来。
那团纸握在手中,一时不知该扔,还是该留。
只是去请一名商贾,自然不用他亲自跑一趟。姜菡萏为方便他筹办花会,拨了不少人手给他听用。
把请人的差事安排下去,顾晚章回到紫藤居。
也许是这些天累了吧?花会事情虽小,头绪却多,他一定是连着几晚没有睡好觉,所以方才会那样失态。
然后他的脚步一顿,因为踩到了一块瓦片,还是四分五裂那种。
他慢慢抬起头。
然后整个人僵在原地。
一向清幽怡人的紫藤居,屋顶破了一只大洞,瓦片溅得到处都是,窗棱都歪了一半。
再看室内,桌翻椅倒,碎瓦遍地,床架已经塌了半边,上面压着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门板。
仿佛是招呼他一般,不堪重负的床架发出“吱呀呀”一声响,然后连架子带门板,“咣当当”摔到顾晚章面前。
第30章
谁知单诚买到月下徊,就去城外香坊合制香粉去了,好几天后才回城。
然后就被请进姜家。
姜家是他今生所登过的最高门第,屏风后坐着的又是一位年轻小姐,单诚眼睛都不敢多瞄,一五一十,垂头答话。
“许大人生有一女一子,女儿应是已经到了要出嫁的年纪了……具体多少岁,小人实在不知。儿子是前两年才得的,小得很。”
“许大人子息虽然单薄,但收养了许多义子,个个人高马大,据说在刺史面前也甚受重用,人送美号‘十三虎’。”
“最有名的当属霸王虎许南风,他是许大人最小的义子,今年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少年郎,据说已经勇冠三军,其他义兄个个甘拜下风。”
姜菡萏问道:“你可见过许南风?他长什么模样?能不能画下来?”
单诚愣了一下,无奈笑道:“小
老儿只是个买卖人,铺子又是卖些女儿家的东西,这位霸王虎小老儿只远远在街上瞧过几次,但人家回回都是策马扬鞭的,实在没看清过长什么模样。”
姜菡萏又问了一些许南风的喜好。
单诚苦思冥想半日,道:“似乎听说他喜欢搜罗美酒,想来是好酒的。”
“许家的大小姐,是不是叫许南珠?”
姜菡萏忽然想起来,上一世许南珠一直留在镇海,为许崇义筹集兵员粮草,人称“女萧何”。
单诚脑袋上开始冒汗:“这……闺阁名讳,小老儿着实不知。”
姜菡萏点点头,不难为这五十多岁的老人家了,赐了赏,让人送单诚出去。
她歪在屏风后的贵妃榻上,出神。
许崇义未起事,许南珠也未扬名,一家子都在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至于许南风……应该就是他了。
曾经的昭惠太子,未来的中兴之君。
昭惠太子与她同年,今年正是十五岁,月份还比她小一些,出生在九月。
“小姐,丽阳公主来了。”方公公进来回禀,打断了姜菡萏的沉思。
丽阳风风火火,方公公前脚才说完,后脚就已经传来丽阳的声音:“姜菡萏,你躲在这里装什么深沉?我问你,你对阿芷做了什么?怎么你一回京,她们母女就双双病倒?景夫人还被你送到庄子上去了?”
姜菡萏在榻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丽阳。
丽阳虽一直跟她争争抢抢,但争抢的全都是些无足轻重的鸡毛蒜皮,且上一世丽阳的下场也挺惨,姜菡萏不准备对付她,也没打算多搭理她。
谁知她越不理会,丽阳便越是火大,直接进了屏风,往榻上一坐,就来扳姜菡萏的肩:“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亏你还知道心虚,还躲着我,我告诉你——”
一语未了,门外有清朗声音传来:“小姐可在里头?在下有要事禀报。”
丽阳瞬间没了动静,姜菡萏转脸一看,丽阳动作虽还保持着原来的,但魂儿却不知丢到了哪儿,扳着她的肩,一动不动。
“公主在——”
姜菡萏才开口,丽阳立马捂上她的嘴,飞快道,“不妨事的,先生就当我是聋子好了,我什么也听不见,先生只管说。”
姜菡萏:“……”
这家伙什么时候这般礼贤下士了?看来挖墙脚的心思还没歇啊。
顾晚章先在外面行礼见过公主,然后回道:“在下是来向小姐告假的。在下有位同窗在京兆府任参军,那日花会上抓获一名人犯,人犯当时重伤,带回去医治将养了几日,今天一早竟不见了人影。此人犯干系匪浅,同窗请在下去帮忙,望小姐恩准。”
姜菡萏不由坐了起来。
碍于丽阳在场,顾晚章没有直说,但她一听就知道,说的是汤博望。
那日姜菡萏急于避开羽林卫,没有去查验汤博望的死活——喉咙都被咬了个窟窿,还能活?
可汤博望当真非常人,他活了。
好在他犯的罪是“非礼姜家嫡女”,这一条足够他无声无息地死在大牢。
可他竟然逃了!
怎么做到的?
有同伙营救?
“先生自便。”姜菡萏道,“既是人犯,想必穷凶恶极,先生可以带上府兵,务必将他捉拿归案。”
“是。”顾晚章应下,告退。
屏风是丝质,上面绣着大片的荷花,顾晚章颀长的身影就在影影幢幢的荷花间渐行渐远,丽阳忽然冲出屏风。
顾晚章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姜菡萏,回身才发现是丽阳。
“殿下。”他躬身行礼。
他每一次向她行礼,都让丽阳回想第一次见面。
平江上,画舫中,探花宴。
以往的状元都是胡子拉碴的小老头子,今年的状元居然只有十九岁,丽阳和姜蘅芷还有一群贵女们躲在屏风后,都想来瞧个稀奇。
那也是一道丝质的屏风,半透着光,连袍服上荷包都看得一清二楚。
也许是因为人太多,也许是因为有人太紧张,那扇屏风不知怎地就倒了下去,轰然一声,满室皆惊。
贵女们像鸟儿一样惊散了,只有丽阳留了下来,她呆呆地看着最当前那一人。
“殿下。”那人行礼,明明是个谦卑的姿势,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很充满一种坚韧之意,像是被雪压翻的修竹,雪一抖落,竹子就又会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