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姜菡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到他的眸色逐渐转深,手上的力道也明显加重了。
之前她还可以挣一挣,现在是连动弹都动弹不得,他的手掌紧紧地包裹着她的,两双手之间肌肤贴着肌肤,再也没有一丝缝隙。
忽地,一截枪尖点在阿夜颈边,单风声音冰冷:“你没听见吗?小姐说了松手。”
阿夜的眸子微微一转,原本有几分灼热的视线落在枪尖上,然后顺着枪杆落在单风身上,变得冰冷。
他没有松开手,但眼中已经充满森冷杀气。
“阿夜,不是要拜吗?还不松手?”姜菡萏知道阿夜拔刀有多快,立即道,“阿风,收起枪,你们不许打架。”
单风悻悻收枪,阿夜也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姜菡萏的双手重新暴露在寒风中,冷是真的冷,但风也把脸上的热意迅速吹散。她微微平复一下呼吸,教阿夜合什,低眉:“心中敬祷,拜三下。”
阿夜很认真地照做。
他的五官轮廓深邃,又总是面无表情,别人总说他杀气腾腾。但此时他眉眼低垂,眉峰突起,眼窝陷在一片阴影中,眼睫显得格外长。
这般模样,像庙里金漆的佛像。
姜菡萏收回视线,望向风雪,在心里面轻轻道:“父亲,母亲,这是阿夜。”
父母走的时候她还太小,基本没有留下什么记忆,方才拜的时候也没什么想说的,此时望着满天风雪,却忽然有了一种冥冥中被什么注视着的感觉。
如果父母在,一定早就知道她捡了一个兽奴,叫做阿夜。
阿夜很可怜,很单纯,很善良。
他从前过得太苦了,所以她想对他好一点儿。
毕竟,她不对他好,还有谁对他好呢?他一个亲人也没有。
而且又内向,也不大会交朋友。
父亲,母亲,如果你们真的在天上看着我,就顺便也保佑阿夜吧。
姜菡萏又拜了三拜。
阿夜跟随着她的动作,两人一起叩头,起身,再叩头。
风雪无言,大地静谧,天地山河仿佛都注视着两人。
单风执枪立在旁边,心中莫名有几分错愕。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跟着下拜,仿佛就再也跟不进去了。
姜菡萏与阿夜之间像是有一个小小世界,那里只容得下他们两个人。
拜完之后,姜菡萏和阿夜抬起头,同时看了一眼对方,在视线碰到一起的那个瞬间,忽然忍不住都笑了。
笑意就是这么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笑什么。
“阿夜,拜过我爹我娘了,以后他们会保佑你的。”姜菡萏看着他,认真道,“今日风雪大,正好赶路,小心沿路有你的通缉令,不要露脸。”
阿夜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他该走了。
姜菡萏说要给阿夜找个新地盘,找的便是庆州。
庆州处于前去北疆的要道,与京城隔着安州与通州两座小城,只有四百里,若是京城有事,一日内便可驰援。
最重要的是,庆州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谁也不知道谁的来历,一切只凭拳头与银
子说话。
姜菡萏招招手,吩咐郭俊和阿夜一道去。
阿夜虽然没有接受校尉的官职,但实际上所有府兵都以他为马首是瞻。阿夜战力强悍,可以统领府兵,而郭俊沉稳宽厚,正适合打理庶务。
郭俊依命。
阿夜沉默地看着姜菡萏,什么话也没说。
但姜菡萏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悲伤,她道:“你现在会写多少字了?”
阿夜练完了“春”字,又去练了旁的春联,想了想:“三十七个。”
“多学些。”姜菡萏道,“到时可以给我写信。”
“信?”
“对,写信给我,我会回信给你的。信上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也可以告诉你,就和咱们俩还在一处时一样。”
阿夜黯淡的眸子顿时隐隐亮起一抹微光,和郭俊转身离开,玫瑰糖一直跟在阿夜的身边。
姜菡萏目送两人一狼远去,心中有点说不出来的惆怅,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未叹完,阿夜忽然转身跑回来。
他跑得很快,转眼到了姜菡萏眼前,来势过于汹汹,单风挡在姜菡萏面前。
阿夜抬脚便踹,单风举枪便挡。
两个人终于还是打了起来。
姜菡萏急得跺脚:“停手,停手!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
两人动作僵住,阿夜先松开了手。
姜菡萏问阿夜:“怎么了?有什么事?”
阿夜看着姜菡萏,胸膛深深起伏。
不是因为方才略动了一下拳脚,而是因为胸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就像昨日那样,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他想违背菡萏的命令。
不想走。
想留下。
或者……把她带走。
带走藏起来,永远永远和他在一起。
他的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想去抓住姜菡萏。
姜菡萏只见他不答,目光却异常深沉,眸子格外黑,宛如有墨水化在里面,隐隐有暗流汹涌。
这样的阿夜有点陌生,有点不对劲,她忍不住上前一步:“阿夜你怎么了?”
阿夜伸出手。
单风在姜菡萏身后握紧了枪杆,凭着武人的直觉,他觉得此时的阿夜非常危险,像一头处于攻击状态的猛兽。
阿夜手背上甚至爆出了明显的青筋,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量。
但这样的一只手最终只是落在姜菡萏的兜帽上,轻轻替她抚去落在上面的雪花。手顺势而下,停在她的面颊边,生生顿住,隔着一层空气,没有碰上去。
姜菡萏乖乖在他的手下,抬眼望着他,眸子清润柔亮,是像小鹿一般纯净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担心。
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他现在想做什么,她一定会像昨天那样恨不能躲他躲得远远的。
“……阿夜?”姜菡萏凑得更近一点,打量他。
阿夜在她面前一般只有两种状态。
一是全心全意的信赖,那时多半还挺愉快,她说什么他都会听话。
二是多少带着点不情愿,那时多半还有点委屈,要哄一哄才会听话。
可眼下的阿夜以上两种都不是,如果非要说的话,和昨天在山洞里亲她时的阿夜有点像。
想到这点姜菡萏就呆了呆。
他……他不会回来是想亲她吧?昨天那不是个意外吗?
还看着她!眼神还这么奇怪?!他不会是真的想吧?!
姜菡萏都想后退了,阿夜慢慢地收回手。
“菡萏,我会给你写很多很多信的。”
他低声道。
姜菡萏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差点把自己吓死。她就说嘛,她的阿夜最最单纯乖巧了。
“好啊,那你可得好好认字哦。”
阿夜点点头,声音有些低哑,“我走了。”
姜菡萏轻轻点头。
阿夜转身走进风雪中,大步离开。
风雪很快抚平他们的足迹,重新变成白茫茫一片,再也看不见了。
姜菡萏收回视线,向单风道:“阿风,阿夜是不会伤害我的,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用担心他。”
单风挠了挠头:“我觉得……他不是想伤害你,他好像……”
好像要掠夺你……不过这话单风没好说出口,那只是他一瞬间的感觉。
那一刻冲过来的阿夜真像一头冲向猎物的狼王,他甚至怀疑,如果不是他拦了一下,阿夜已经把姜菡萏带走了。
“好像什么?”姜菡萏问。
“没什么。”单风最终道,“可能是我看错了。”
毕竟阿夜虽然不近人情,但确实从来没有违逆过姜菡萏。
*
当姜菡萏回到原先的帐篷处,寒鸦已经带着一名道士在等着了。
姜菡萏屏退其他人,带着两人进入帐篷。
道士长着一张普普通通扔进人群就会被淹没的脸,在通天观身份低微,做些粗使杂役的活计。这份活计的好处是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不会打眼,除了虞仙芝的静室。
“虞仙芝的静室只有两名哑奴侍候,哪怕是心腹弟子也不能靠近。可是每次安贵妃来观中祈福,都会去静室中由虞仙芝做法祓灾驱邪,多则半日,少则一个时辰。”
姜菡萏在风雪里走了这样久,手都冻木了,一面伸着烤着火,一面心想,只怕祓灾是假,密谋是真。
道士接着道:“最近这次安贵妃来通天观,属下在一名哑奴身上下了点毒,那名哑奴告假,属下被临时叫去帮忙,趁另一名哑奴不备之时潜入静室,发现静室中没有作法的痕迹,却有用水的痕迹,且还有褪下来的贴身衣衫。”
姜菡萏点点头,等他往下说。
但他却顿住,望向寒鸦。
寒鸦微微清了清嗓子:“……这或可说明,安贵妃与虞仙芝有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