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姜菡萏这才想起来,这是她刚进城的时候,在街上看到过的那对彼此鞠躬的老板和客人。
  ……演得倒是相当卖力。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挥挥手让人把这两人带出去,然后看向阿夜,“所以,你就是这样花钱的?”
  阿夜没有反驳,顺从地点点头,解释道:“我在许多商家都有抽成分红,这是挣来的钱。”
  不是菡萏给的。
  菡萏给的,除了养兵,谁也别想花上。
  姜菡萏揉了揉额角,有点头疼。
  她觉得自己可能没教好阿夜。
  阿夜几乎不花钱。一不买衣裳,二不买吃食,三不去做任何消遣,他的月钱发了之后,每次都是放在她的桌上。
  “给菡萏的。”从第一次领月钱起,他就是这样说。因为在他的眼里,她好像很缺钱,总是要变卖东西。
  姜菡萏是缺钱的,但再缺也不缺他那点,想了想便让苏妈妈帮他存起来,万一他以后要用钱,也不至于两手空空。
  可能就是这点害了他,他没花过钱,根本不知道钱该怎么花。
  每人一两——整个
  庆州城有多少人啊!!这一把洒出去多少万两?!
  “阿夜,你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真的很不理解,“这么花钱你高兴吗?”
  “我想让你高兴。”阿夜看着她,眸子满是认真,“菡萏,你说过,你高兴的。”
  姜菡萏怔住。
  他的眼神真挚得好像要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她没有办法对着这样的眼神说教,并且心里莫名开始慌张,抓起茶杯,开始喝茶。
  茶杯太小了,挡不住她脸上的红晕。
  是的,他铺张浪费,他劳民伤财,他不可理喻,竟然举倾城之力讨她欢心……必须教训一顿,让他下次不能再犯。
  可是……他讨到了。
  她的胸膛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心里好像能挤出蜜水来,这是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有这种感受。
  心里甜丝丝,明晃晃,亮堂堂。
  姜祯本以为妹妹会发脾气,等了半天发现妹妹只会红着脸喝茶,顿时决定自己来,他指着阿夜的鼻子大骂:“你这是欺骗!”
  阿夜微微皱眉:“我不会骗菡萏。我告诉过菡萏。”
  “……对。”姜菡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镇定,可是听上去好像细若蚊蚋。
  对……对个鬼啊!姜祯气得站起来:“我看你是被这小子下了迷魂药了!你知不知道他在庆州的名号是什么?你以为他还是你身边那个老实跟班吗?!”
  阿夜猛地站起来,声音紧绷:“不要说。”
  姜祯冷哼:“你怕了是不是?你害怕菡萏知道你的真面目!”
  “不要说。”阿夜声音沉沉地,冰冷视线锁定姜祯,“我不想让菡萏听见。”
  姜祯身为姜家家主,什么天潢贵胄没见过,可此时却觉得阿夜的视线像有形的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一时间竟然真的说不出话来。
  姜菡萏慢慢放下茶杯,不敢相信阿夜竟然真的有事瞒着她。
  她盯着阿夜的眼睛:“阿夜,你说出来,我想知道。”
  阿夜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我不想说。”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有客人不顾小二解释,非要抢这间雅间,骂骂咧咧让小二把里面的人都赶出去。
  小二再三赔罪,对方显然来头不小,且又口齿缠绵不清,大约是喝醉了。
  醉鬼难惹,有身份的醉鬼更加难惹。
  小二没办法,最后还是敲开门,不停给大家赔不是,请大家移步换一个稍小一点的雅间,茶钱全免。
  从来只有姜祯抢别人雅间的份,哪里被别人抢过?姜祯冷哼一声,正要说话。
  “啰啰嗦嗦有完没有完?”一个醉醺醺的年轻男子走进来,身上穿得花蝴蝶似的,左右各搂着一名花枝招展的女伎,“知道我是谁吗?本州知府,我哥,懂不懂?识相的快滚——”
  最后一个“滚”字像是卡在了他喉咙里,他瞪着里面的阿夜,眼睛都直了,忽然发出一声心胆欲裂的惨叫,扔下两名女伎,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
  “玄甲修罗!”他惊恐的叫声在空气里回荡,“是玄甲修罗啊!”
  第55章
  雅间内一片寂静。
  “玄甲修罗?”姜菡萏重复着这四个字,“阿夜,他们为什么这么叫你?”
  阿夜脸上有明显的担心:“你不喜欢,对吗?”
  “他不愿说,我来说!”姜祯大声道,“方才那个人应该就是知府林大任的弟弟林长河,鬼见愁在庆州一手遮天之时,林长河和鬼见愁打得火热,所以鬼见愁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阿夜猛然抬头,想要阻止姜祯。
  但他没有继续,因为姜菡萏拉住了他的衣袖。
  姜菡萏的手指细白,他只要轻轻一挣就能挣脱,可她的手指一沾上他的衣袖,他的脑子里就没有甩脱的念头。
  姜祯接着往下说:“林长河目睹了阿夜杀鬼见愁的全过程,其实不止是阿夜,全庆州的人都瞧见了。”
  因为阿夜杀了鬼见愁之后,剥下了鬼见愁完整的人皮,塞上稻草,吊在城头十天十夜。
  庆州商帮之间动不动就斗得你死我活,没有一次不死人,庆州百姓已经习以为常,商帮本身也觉得是家常便饭。
  鬼见愁死,其它商帮本该立刻闻风而动,上前瓜分地盘。
  可当那具塞着稻草的人皮在城头飘飘扬扬时,庆州城内一片死寂,没有一家商帮敢点亮门前的灯笼,生怕下一个被挂上墙头的就轮到自己。
  阿夜就是这样一战成名,在庆州站稳了脚跟。
  “——妹妹,他在你面前的乖顺忠诚全是装的,一离开你的视线,他就露出了真面目!”姜祯说得义愤填膺,“这样的人绝不能留在你身边!”
  最后一句话落地,阿夜眼中陡现寒芒,右手握住了刀柄。
  姜祯看到了,大怒:“你看,你看,他连我都想杀!”
  “我是想杀,”阿夜道,“但我不会杀你,你是菡萏的哥哥,杀了你,菡萏会伤心。”
  尊贵的姜家家主光是听最前面四个字就暴跳如雷了,吩咐暗卫:“保护小姐,我们今夜就走!”
  阿夜的刀出鞘,挡在姜菡萏面前:“谁敢带走菡萏?”
  阿夜动杀机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咄咄逼人,他就像一把出鞘的刀,平静地散发着冰冷的杀气,让人望而生畏。
  姜祯躲到暗卫身后,焦急:“妹妹,快过来!”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姜菡萏慢慢站起身。
  阿夜回头看她,眼中有一丝委屈:“菡萏,你答应过我的,会在庆州住上一天。”
  巳时三刻才入城,此刻戌时才过半,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个时辰。
  姜菡萏直接道:“回澹园。”
  阿夜的目光顿时亮起来。
  姜祯大叫:“妹,别上他的当,澹园可是他的地盘!”
  阿夜沉声道:“澹园是菡萏的。”
  姜祯才不信。
  你还装!
  *
  姜祯一路都试图劝阻姜菡萏,甚至打算强行把妹妹打包带回京城。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原以为这趟来是吟风弄月,看看庆州的风土人情,身边带的暗卫不多,自保足够,想要从阿夜手里抢人却有难度。
  更何况阿夜这小子实在太会装了,一路都只是伴行在马车旁,明明是庆州之主,还摆出一副老老实实当侍卫的模样。
  姜祯无奈,只得回到澹园,心急火燎把郭俊叫到跟前。
  郭俊昔年在西山别院有多闲,来到庆州之后就有多忙。除了收税和澹园庶务,他还要负责和庆州官场及各商帮打交道,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此时听完姜祯的训斥与抱怨,郭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家主大人,乱世需用重典,夜统领的手法虽有些残忍,但若非如此,庆州的局面绝没有这么快稳定下来。就拿那些商帮来说,鬼见愁一死,他们之间必定要混战许久,说不定还要追杀夜统领,等到那个时候,死的可就不止一个鬼见愁了。”
  “按你说,他杀人剥皮,还有道理了?”姜祯瞪着他,“等等,什么夜统领?府兵当中最大的官儿也不过是校尉,哪来的统领?”
  郭俊跪下:“回家主大人,庆州知府只管上缴赋税巴结上峰,庆州内务一向是商帮自治,阿夜如今是众商帮之主,便是实际上的庆州之主。属下们总不好再直呼其名,校尉乃是官职,我等须得隐藏身份,亦不敢称呼,所以才以‘统领’二字呼之。”
  郭俊沉稳宽厚,是府兵中最为老实可靠之人,所以才被派去西山保护姜菡萏,一去就是十年。
  郭俊的话,姜祯总是信得过的,但越是无法反驳,越是烦躁:“照你这么说,他现在变成什么玄甲修罗,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了?他若当真一心为了姜家,为什么还要瞒骗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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