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好吧,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作为主人,她总要为自己的心腹手下打算——就像为阿福安排婚事一样。
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可是心中莫名有些紧/窒,她打开窗子,初春的冷风透进来,呼吸终于顺畅了一些。
阿夜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是你这样的。”
他的目光太明亮,也太直接,姜菡萏的心“砰”地跳了一下,她移开视线,不去面对阿夜这双眼睛:“我不行,我身子不大好,你应该找一个健康温柔的妻子,像阿福那样的。”
即便是重生以后努力锻炼,胎里带来的体弱依然如影随行。她只是比上一世好了些,不至于吹一场风就着凉。但若是生病,照样要花比常人更长的时间才能痊愈。
大夫早就说过,她这样的身体不利于生养。
这对姜家嫡女来说不算什么事。毕竟她要嫁的人拥有三宫六院,会有数不清的女人生孩子,而她只需要挑选最信得过的养在膝下就行。
阿夜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我只要你。”
“傻阿夜,这是不行的。”姜菡萏终于意识到他想要的不是“成亲”,而是“跟她成亲”,她严肃起来,“我不可能成为你的妻子。”
“为什么?”阿夜低声问,“鹿长鸣说,你只能嫁给皇帝……因为我不是皇帝,所以不能嫁给我?”
“对。
”姜菡萏道,“除了皇帝,我谁也不会嫁。”
高贵苍白的姜家嫡女脸上经常没有表情,眼睛也常常因为出神而显得空洞茫然,就在方才,她的视线还有几分闪避,但是此刻,她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阿夜的脸,她无比认真地道:“你可以和世上任何一个姑娘做夫妻,但除了我。”
阿夜的脸色有点发白,慢慢地低下头。
他太了解菡萏了,菡萏比什么时候都认真,这种时候说的话,像金科玉律一样难以改变。
丹房一片寂寞,只有长风吹过,桌上的纸张翻动,哗哗作响。
那么强悍的阿夜,此时脆弱得像是随时会倒下,姜菡萏刻意忍住了没开口安慰,也没有另换别的话题。
他还这么年轻,才十八岁……不,他作为人只活了三年。看似矫捷凶猛,其实有时候还像个小孩子。
小孩子会很自然地喜欢上身边最亲近的人,就像很多男孩子在幼时都想娶自己的母亲当新娘。
她就这么残忍地沉默着,要让他明白这个道理——想什么都行,想娶她,不可能。
良久,阿夜抬起了头。
“我明白了。”
他的脸色如常,目光也很平静。
姜菡萏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他应该是想通了。
*
第二天清晨,姜祯尚在睡梦中就被姜菡萏摇醒。
“哥哥,带我回京城。”
姜祯昨晚辗转反侧,后半夜才睡下,人醒了,魂还没跟上,“噢”了一声,头沾上枕头接着睡。
“哥哥!”
“我来吧。”陪在姜菡萏身边的许南珠上前两步,凑在姜祯耳边,“家主大人,这里有鬼。”
“啊啊啊啊!”姜祯猛地跳起来。
“……”姜菡萏都不知道自己哥哥怕鬼,她问许南珠,“你怎么知道的?”
姜祯心头一跳,在姜菡萏身后猛打眼色,让许南珠别说。
许南珠微笑:“昨天晚上碰巧知道的。”
姜菡萏同时让人叫醒丽阳和鹿长鸣,准备出发回京。
两人出现的时候皆是无精打采,两只眼睛底下一片青黑。
姜菡萏再回头看看自家哥哥,也顶着同样的黑眼圈。
看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不少事情啊……姜菡萏心想。
风明来得最晚,因为昨天跟着许南风满山疯跑,累得快要瘫倒,睡得比猪还沉,上了马车还睡眼惺忪,不断咕哝:“呜呜呜我不想走……我才来为什么就要走……回去又要念书,我还有好多窗课没写完……呜呜呜菡萏姐姐再让我多玩两天吧……”
姜菡萏让许南风上马车,陪风明去。
风明的马车消停下来。
姜菡萏原本以为丽阳最难搞定,但没想到丽阳无比沉默,叫起便起,叫走便走,上了马车之后安安静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若非眼下时机不对,姜菡萏还真有点好奇昨晚发生了什么——这样的丽阳看起来好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体。
马车回到京城,姜菡萏直接入宫去见太皇太后。
这位在深宫浸淫数十载的长辈永远是姜家最大的倚仗,她把鹿长鸣带给她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向太皇太后和盘托出。
“风曜并非风家血脉……好,好,好!”太皇太后望着姜菡萏,对她十分满意,“从前哀家总觉得你身子太弱,难堪大任,只想你和阿明早日完婚,入主中宫便好。但你上次能发现周勤的事,让哀家可以未雨绸缪,哀家便觉得你这孩子是个聪明能干的。没想到你竟然连冯秀亭都能招揽……菡萏,你实在让哀家惊喜。”
姜菡萏先谢过祖姑母的垂爱,然后道:“我的人会潜进降仙台,但他没办法带东西进去。山卫对冯秀亭的人提防得厉害,我只有问祖姑母讨人了。”
太皇太后道:“放心吧,哀家在宫里这么多年,折手断脚的人还是养了几个的。你把东西交给我,我来安排。”
东西就放在姜菡萏带进来的一堆匣子里。
上面是带给太皇太后的灵芝鹿茸等山货,底下是三排十二只石榴大小的陶罐。
现在的火药还是时灵时不灵,为免有些罐子关键时刻失灵,姜菡萏带了三倍的用量。
“这是何物?”太皇太后问。
“火药。”姜菡萏道,“祖姑母记得我前年生辰那日炸了丹炉吗?就是这东西。”
太皇太后并未亲眼看到那场祸事,但事后曾派赵公公前去探视,赵公公详细对她形容过那场废墟。
老人家当时便连着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若非菩萨保佑,连炉子和屋子都炸了,人还能保下来?可见姜菡萏当真是天生极贵命格,连老天爷都护着。
此时太皇太后坐正来,看着那惊天动地的东西乖乖待在匣子底下:“……会炸吗?”
“不点火就不会。”姜菡萏安慰她。
太皇太后点点头,放下心来,然后握住姜菡萏的手,握得很用力,深深道:“菡萏,你答应我,此生只能嫁给阿明,绝不能嫁给其它人。”
“……”姜菡萏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什么好端端说这个,想了想道,“我曾跟昭惠太子定下婚约,既然昭惠太子不在,阿明才是太子,那么我自然该嫁给阿明。”
——但昭惠太子若在,那就另当别论了。
*
姜祯是在回家之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寒鸦都进不去的地方,阿夜能进去?”
家主的书房里,姜祯来回踱步,充满怀疑,“这不可能,若论冲锋陷阵,你那个阿夜或许更厉害,但若论潜行刺杀,绝对没有人比得上寒鸦。”
“我知道。但阿夜说了他可以,我便相信他。”
“傻妹妹,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小心有诈!”姜祯在庆州留下的疙瘩始终没有彻底解开,想来想去,姜祯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偷偷带着你的消息去投奔虞仙芝!你可别被他卖了还给他数钱!”
姜菡萏给哥哥惹笑了,不说话,只拈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吃吃。
姜祯焦虑:“还有空吃!我问你,他有没有说他如何潜入?若是潜入失败该怎么办?降仙台尚未完工,谁也不知道哪天是请仙的吉时,万一等虞仙芝请完神了,他还没有进去,你该怎么办?”
“不会的。”姜菡萏给哥哥嘴里也塞了一块点心,“他说了行,就一定能行。”
阿夜最擅长的,就是把别人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
至于阿夜到底会用什么法子,姜菡萏也很好奇,可惜阿夜昨天连夜离开了别院,她什么也没问出来。
*
虞仙芝被押入天牢的事情是绝密,无论工匠还是山卫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他们只是发现之前每天都来监工的国师大人已经好些天没有出现了,冯秀亭对此给出解释:“仙台将成,国师正在持斋静坐,保持洁净之身心,接迎仙人。”
这个解释很快被大家接受。
天气一日暖似一日,降仙台也一日高似一日,终于,在五月初一这天,降仙台落成。
天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中,全封闭的铁门被打开。
牢房内,昔日最尊贵的国师与最得人心的皇子,蓬头垢面。他们太久没有见到光亮,下意识挡住火光,简单的动作让锁在身上的铁链发出冰冷声响。
冯秀亭在羽林卫的重重保护下宣旨:“陛下有谕,降仙台已成,罪人虞仙芝何时能上台请仙?”
“请仙之吉时,我需要沐浴焚香,于宫中最高处静坐祷告,才能窥得天机。”哪怕已经到了这种境地,虞仙芝说话依然不徐不急,一如既往,“若是身在地底,身心蒙尘,如何聆听仙人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