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没有人回答。姜菡萏把佛堂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有看见阿夜。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阿夜来过,没有看见她,所以又去找她了?可是佛堂中纤尘不染,一个从爆炸中脱身的人,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阿夜没有回佛堂。
  他会去哪里?
  不知为何,姜菡萏忽然想起了阿夜离开梁州别院那一晚,他们在丹房里的对话。
  一切清晰得仿佛回到那一刻,窗外夜色深沉,晚风里带着一丝寒意。
  灯火昏黄,她坐在椅子上,阿夜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仰望着她,目光清朗而坚定。
  ——“除了皇帝,我谁也不会嫁。”
  ——“我明白了。”
  阿夜他……难不成想弑君?
  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闯进姜菡萏的脑海。
  第63章
  承德帝的寝宫没有烛火,整支琉璃缠金打造的七宝烛台上搁着的是一颗颗光润柔亮的夜明珠。
  夜明珠来自深海,发着清澈的光芒,整间寝宫仿佛在温柔的波光中。
  这里曾经夜夜笙歌不歇,处处酒池肉林,但此时宫外一片混乱,只有这里静到极点,宫人们都心惊胆战地守在宫门外,生怕有什么动乱,或者上天又降下什么神罚。
  只有几名小内侍守在寝殿外,因为冯大监特意交待过陛下受惊,应当静养,不能让任何人打扰。
  一道人影悄然出现在殿内,走向龙床。
  床上的承德帝陷在迷乱中,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在他眼前倒塌的不单是降仙台,还有他长生续命的梦想。一直以来的支撑倒塌,他的皮囊和降仙台一齐轰然倒下。
  “不……不……你不能死……你不能就这样扔下朕……”
  他眼望帐顶,无意识呢喃,直到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走近,然后他看清了那张脸。
  乱发,锋利的眉峰,遍体的伤痕……那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兽奴,这几天在等候仙人下降的焦灼里,他都是在斗兽场里度过难耐的时光。看着兽奴被野兽咬伤,看着兽奴杀死野兽……血腥和杀戮让他暂时忘却身体上的痛苦。
  “你……你……”承德帝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但他说不出话了,因为兽奴伸手掐住了他的咽喉。
  兽奴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冰冷的眸子像刀锋般寒冷。
  承德帝渐渐难以呼吸,面色紫胀,身体无力抖动。
  阿夜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丝愉快的神情。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其中就有他最熟悉的脚步声。
  “我奉太皇太后之命前来探望陛下,还不开门?”那清脆的声音响起,阿夜的手微微松了一点力道,菡萏不喜欢看他杀人。
  小内侍们不敢让,他们只听大监吩咐。
  正在相持间,冯秀亭赶过来,恭恭敬敬把姜菡萏请进去。
  姜菡萏一进去就看到阿夜的身影,果然和她猜得一样,这家伙真的在这里!
  “阿夜快过来!”
  阿夜有点遗憾地松手,承德帝发出剧烈的喘息声。
  姜菡萏一把将阿夜拉到自己身边。
  阿夜毫不反抗,顺从地站在她身边,目光温柔中透着一丝喜悦:“菡萏,我做到了,我炸了降仙台。”
  他穿的是山卫的衣裳,应该是打晕了山卫之后混进降仙台。但这身衣裳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底下的肌肤除了明显因爆炸而受的灼伤,还有被野兽撕咬过后的伤势。
  姜菡萏握住他的手,眼眶酸胀……他的手上全是血。
  她早该想到的,寒鸦做不到的事他可以做到——他可以用兽奴的身份混进斗兽场,而斗兽场已经是承德帝的寝宫范围。
  可是这样,他要吃很多很多苦。
  “是,”姜菡萏的声音微微颤抖,努力露出一个充满鼓励的微笑,“阿夜好厉害,走,我们先回家……”
  另一旁,冯秀亭不慌不忙地上前伺候,拍背、顺气、喂水,每一个动作都很细致,但也都很不慌不忙,语调都慢悠悠的:“陛下,慢慢喝,别呛着。”
  承德帝眼睛发红,神思更加混乱,猛地挥舞双手,要赶走方才扼住他咽喉的恶鬼:“走,走开!都怪你……都是你找上的……我只想吃喝玩乐,是你告诉我,当了皇帝,全天下的人都会供着我吃喝玩乐……是你……是你骗我吃金丹……你说吃了能延年益寿,精力无限……都是骗朕的,都是骗朕的!朕当初就不该答应你,那场雪崩根本不是你请来的神仙助力,那分明是神罚啊!”
  姜菡萏已经牵着阿夜的手准备走了,忽然被那两个字钉在原地——雪崩!
  “什么雪崩?”她喃喃问。
  “回小姐,”冯秀亭道,“陛下说的应该是景平三年的那场雪崩。”
  景平三年……十五年前让她父母和先皇先皇后葬身莲花台的那场雪崩!
  姜菡萏脸色发白
  :“那场雪崩……是谁请来的神仙助力?”
  “老奴自小伴着陛下长大,可自从虞仙芝进了王府,陛下的事情,老奴就不清楚了。”冯秀亭轻言细语地道,“老奴只知道,景平三年的腊月冬猎,陛下去了西山围猎,一直与陛下形影不离的虞仙芝却消失了三天,第四天傍晚才回到围场。那时先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开,敬王带着文武百官来迎陛下入宫,登基为帝。”
  “当时老奴也在西山,雪崩之时,山顶似有巨响传来。当时人人都以为是雪崩发出的响动,但今日亲眼看到降仙台爆炸,老奴回想起来,觉得两者甚是相似。”
  姜菡萏心头突突直跳。雪崩……如果当年真的有一场爆炸,的确足以引发雪崩。
  那么,当年的雪崩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可是,若那个时候虞仙芝手里就有火药,为何这么多年还一直在苦苦寻找配方?
  而且,西山围猎时,诸峰皆禁,每一处都有羽林卫把守。
  莲花台上,更是有皇帝、皇后、太子、姜家家主和夫人在,世间地位最为尊崇的人齐聚一处,其防守之严密,绝不下于降仙台。虞仙芝当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士,承德帝本人也不过是个无权无职的闲散王爷,是如何能让虞仙芝不惊动任何人、顺利上山的?
  冯秀亭叹息:“这正是老奴想不通的地方。若真是人力所为,谁才会有这份力?谁才是虞仙芝身后的人?”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承德帝,可是承德帝目光涣散,面露疯狂,像是陷进一团迷梦中,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双手掐着一团空气,面色狰狞:“虞仙芝!是你害了我!是你害了我!早知如此,我根本不想当这个皇帝!”
  “他怎么害了你?如果你不是你点头,他能上得了西山?”姜菡萏趁他糊涂,厉声大喝,“风庆阳,若不是你帮着虞仙芝上西山,先皇与先皇后,还有姜家家主夫妇根本就不会死。现在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知道了你的罪行,你要以死谢罪!”
  承德帝脸色大变:“我不是,我不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做!是虞仙芝,都是虞仙芝做的,是他自己上的西山,是他弄的雪崩,跟我没有关系!我不要死,不要死——”
  他惊恐到了极点,说到最后,眼睛发直,竟是晕了过去。
  姜菡萏急剧喘息,真相就在眼前,她却没办法再逼问出来。
  忽地,她想到一个人:“安贵妃……安贵妃一定知道当初是怎么回事!”
  冯秀亭叹息:“安贵妃已在狱中自尽了。”
  姜菡萏:“……”
  那么,也许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景氏。
  *
  羽林卫灰头土脸地回来向敬王覆命。
  他们一番追拿,在大街上闹得鸡飞狗跳,最终抓回来的只有庆王妃和她的宫人们。
  风曜不知何时早已逃之夭夭。
  姜蘅芷双手被缚在身后,头发凌乱,脸上沾着不少尘土,无论是当贤王妃,还是在姜家做小姐,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但心情却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风曜走了……她帮他逃走的。
  她以为他会带她一起走,可是那样他就无法脱身了……曜哥哥就是这样,自小杀伐决断,绝不拖泥带水。这就是她为自己选中的男人。
  敬王自是恨恼,道:“姜氏,本王念你是个无知妇人,你只要将风曜的去向老实交待,本王便对你既往不咎。”
  姜蘅芷跪在地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走的时候,唤她为“我的王妃。”
  那四个字仿佛还在耳边,她在心中反复重温。
  是的,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心甘情愿。她不怪他。她就是喜欢这样的他……是的,就是这样。
  敬王大怒,他不欲为难女子,但不知悔改者例外。他吩咐羽林卫把姜蘅芷送去交给太皇太后,审问后宫中人,太皇太后比他有法子。
  就在姜蘅芷被押往慈宁宫的路上,景氏从后面追上来:“芷儿,芷儿!放开我的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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