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每天不间断许愿,一直持续了三个月,直到陈忠中午出事。
  画面里的陈忠面容苍老,身影佝偻瘦弱,已经完全被生活压弯了腰,但他仍苦苦支撑着,将陶翁当做了新的希望寄托。
  江溪看着很不是滋味:“陶翁,他向你许愿这么多,你帮他了吗?”
  陶翁告诉陈忠,可以去乞讨,乞讨能赚到钱,“但他说自己有手有脚,可以干活赚钱,不能丢掉做人的尊严。”
  “我告诉他我可以帮他学那些人用手机赚钱,可他的钱得攒起来给女儿做手术,不能乱花,他说自己没文化,但他女儿很聪明,读书很厉害,只盼着女儿长大能有出息......”
  陈忠的认知,只能做这种辛苦活*儿,陶翁想帮忙也使不上劲儿,这段时间只能听他说说话,偷偷帮他妻子捡一些废品,帮忙守着床上的东西不被小偷拿走。
  “我应该和他一起去找工地老板要工钱,他就不会迷路,就不会被冤枉,如果我和他一起去找老板要说法,他也不会掉下来。”陶翁很懊悔很愧疚,可他无法让陈忠复活,只能控制这些人为陈忠报仇,只有这样才让他觉得好一点,没有辜负陈忠的期望。
  “他不会怪你的。”江溪看着几个大坑里倒下的众人,全都被折腾得奄奄一息,“你的报复就到此为止吧,你杀了他们也帮不了陈忠一家。”
  “陈忠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现在他不在了,剩下的全是老弱病残,不如让他们活着赔偿陈忠,用来保证陈秀她们未来的生活?”
  陶翁听完觉得有道理,“你个女娃子还挺聪明的,那听你的。”
  “好。”江溪笑了笑,出面告诉坑底那些拍视频的人,只要认真悔过、并到陶罐面前祭祀因他们而死的陈忠,他的亡魂就不会追着吓唬你们了。
  他们真的害怕了,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忍着痛爬到陶罐面前跪下磕头认错,还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值钱的金戒指、项链、玉镯、手表等东西放进去,“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为了流量胡作非为了。”
  他们每个人供奉一两万后,纷纷手脚并用的爬着离开,因为实在站不起来了。
  李秋白看着并不同情,为了流量不分青红皂白去冤枉一个人,为了私心害死一条人命,这样惩罚算是轻的,他转头指着坑底几乎血肉模糊的工地老板:“江姐姐,那他呢?”
  “他就交给法律制裁吧。”江溪仰头看向夜空,乌云逐渐散去,月亮又出来了,皎洁月光照在地上,将一切灰暗都驱散了。
  陶瓮抱着陶罐走到江溪跟前:“这里面的东西你都拿给他女儿吧。”
  “你不去看看她吗?她叫陈秀,是个很聪明很勇敢很孝顺的女孩子。”江溪看他每次提及陈秀时,眼神都变软了,她觉得他应该是爱屋及乌,喜欢那个小姑娘的。
  “那去看看吧。”陶翁顺势应着,“等我看完了你把我扔回河里,让我随波逐流消散就行。”
  那她一晚上不就白干了?
  江溪指了指阿酒和折瞻,“他们和你一样都是物灵,是我找到他们的,现在都和我一起住在一间叫做十二桥的古玩店,待在十二桥可以永远不担心消散。”
  “难怪我没有特意出现,你区区一个人类也能看到我。”陶翁的疑惑得到解答了,他将陶罐塞给李秋白,背着双手转身朝大门外走,傲娇的哼了下:“我考虑考虑吧,先去看陈秀。”
  “行。”江溪带着陶翁去了医院,时间已到凌晨四点,天还黑着,只有走廊上几盏昏暗的灯亮着,十分安静。
  等走到陈秀的病房时,里面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江溪轻轻推开门看到床上被子高高拱起,陈秀将头埋在被子里,一只手紧紧攥着被角,像只失了庇护的小兽在低低呜咽着。
  “秀儿不哭,秀儿不怕,妈妈在呢。”在旁边躺椅上睡着的林英翻身坐起来,焦急的拍着她后背,“不哭不哭啊。”
  可越安慰,陈秀越难过,呜咽声慢慢变成放声大哭,“妈妈,爸爸没了,爸爸没了......”
  “在呢在呢,在这里呢。”林英慌忙抱来骨灰盒,告诉女儿爸爸在这里,“秀儿别哭,不然会生病的,好好的啊,等天亮了我们就回去找你爸,给你爸多买几个大馒头,他看到你一定会开心得多吃几个馒头的。”
  陈秀看着骨灰盒,心中的悲恸更甚了,爸爸出事了,妈妈又变成这样,她抓着林英的手,小心将骨灰盒护在怀里,“妈妈,爸爸在这里,爸爸在盒子里。”
  林英神志不清,摇头不承认:“在盒子里?你爸很高很大的,这么一个小盒子装不下他的。”
  “他死了,他被烧成灰了,变成灰就再也没办法陪着我们了,妈妈,只剩下我们了,只剩下我们了......”陈秀紧紧的抓着骨灰盒的边沿,手指压得没了血色,满脸泪水的看着似乎还不明白的妈妈,“妈妈,爸爸死了,只剩下我们了.......”
  “死了?变成灰了?装进盒子里了?”林英脑中不知想到什么,双眼失焦,呆呆的坐在躺椅上,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滚,怎么好好的变成灰了呢?
  “妈妈,我不治病了,我不念书了,我不要爸爸工作,我不要爸爸死。”陈秀呜咽着将骨灰盒抱进怀里,低垂头弓着腰用脸贴近爸爸,她好想爸爸,好想爸爸还活着,好想用自己换爸爸活着。
  听着里面压抑的哭声,江溪背过身,抬手擦了下眼眶。
  李秋白、阿酒默默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用手背抹着眼泪,折瞻早已站得远远的,面如表情的望着外面莹莹的月光。
  陶翁也转过头,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灯,炽白的光刺得下意识闭上眼,眼角有什么划过。
  江溪偏头看向陶翁,压低声音告诉他:“你可以安慰一下她,可以和她说说她爸爸的愿望。”
  陶翁听着屋里的哭声,沉重的吸了口气,转身缓缓走进病房里面,走到病床的一侧的灯影下,昏暗光影下他弓起瘦削的身体,看晚辈一般的打量着床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你和你爸爸形容的一样,头发黑黑的,眼睛大大的,很瘦很苍白,小小的一个,一阵风都能将你吹走。
  你爸爸很疼你,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就想给你治病,可现在......唉,如果他一直跟在陈忠身边,小姑娘就还有爸爸,这个家就还有一个依靠。
  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陶翁伸手,轻轻抚过小姑娘的头顶,轻轻拍了拍:秀儿,你一定要平安健康,这是你爸最重要的心愿。
  陈秀恍惚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从被子里抬起头,露出一双红彤彤的泪眼,望着前方的空气,“爸爸,是你来看我了吗?”
  “爸爸我好想你。”陈秀泪眼婆娑的望着陶翁站立的地方,“爸爸,你再摸摸我的头......”
  陶翁迟疑了片刻,伸出手又轻轻摸摸她的头,感受到触碰的陈秀一下子哭得不能自己,“爸爸,爸爸......”
  一阵风吹过,窗帘晃动,陈秀望着窗边的动静,紧紧抱着骨灰盒,用力咬着嘴唇,忍着哭声:爸爸,你要走了吗?能不能再陪陪我,爸爸.......
  陶翁闭了闭眼,从陈秀身侧离开走到走廊外的长椅上坐下,沉默的盯着空荡荡的走廊,良久后才对江溪说了一句:“我就不出现在她面前了,你记得将那些人上供的东西给她就行。”
  江溪应好:“等天亮后换成钱一起给她。”
  *
  天亮后,所有手表、首饰一共换了十五万。
  江溪连带着他们的行李一起交给陈秀,“陈秀,这是我们昨晚去取回来的。”
  “谢谢大姐姐。”陈秀的眼睛这会儿肿得像小兔子似的,但情绪已经冷静很多,她伸手小心抚过布包上彩笔画的太阳和小花图案,这是她前几年画的,她对爸爸说,爸爸是太阳,她和妈妈、阿奶都是小花,因为有爸爸,她们才能好好生长。
  现在,护着她们大胆往前走的太阳没了。
  那她就努力变成太阳,变成和爸爸一样可以护着妈妈和阿奶的太阳。
  “里面的钱有一部分是你爸爸这个月的工资,还有一些是冤枉你爸的那群人给的赔偿,你自己收好,别被人骗了。”江溪将她爸去世的真相告诉陈秀,“另外大哥哥帮你请了律师,律师马上就到了,她会帮你爸爸找工地老板讨回一个公道。”
  陈秀点点头:“谢谢大姐姐你帮我。”
  “应该的。”江溪看了下旁边神志不清的林英,“你可有联系家里亲戚,需要有人帮你爸爸处理后事。”
  陈秀点点头,“我告诉陈二叔了。”
  说话间,陈二叔气喘吁吁的推门走了进来,他看着病床上的陈秀,“陈秀你说得都是真的?”
  他刚说完就看到旁边放着骨灰盒,竟然是真的,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呢?
  江溪将他请到病房外,将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他,“目前工地老板已经被抓了,后续事情交给律师处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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