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婆子说她和她娘长得很像,还说如果她娘没有被老爷强迫带走,她应当过不上千金小姐的好日子。
  另一个婆子问:“被老爷带去哪里了?”
  婆子:“我听我当家的说带去瓷窑了,他那一晚听到了女人的惨叫。”
  “真的假的?不是说离开府里了吗?”
  “哄小孩子的你也信?哪个当娘的能丢下孩子不管不顾的......”
  听到这一切的阿霁意识到了什么,双眼一下子红了,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很快沾湿了枕头。
  正当她陷入难过里时,门外传来婆子请安的声音,紧跟着宋老爷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床边,神色冷淡的看着她,“醒了?”
  阿霁抬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望向一身威严的父亲,和以前每次见时完全不一样,以前他每次来时都很和蔼温和,还会说给她带糕点,给她带发簪,现在他冷漠的看着自己,像是看陌生人。
  心底好难过,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
  “阿霁,为父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是时候报答我了。”宋老爷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
  阿霁哑着声音问道:“怎么报答?”
  “你听过我们家瓷窑的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女儿跳入瓷窑里,瓷窑才烧制出符合规定的祭祀瓷器。”宋老爷伸手握住阿霁的手,一副我也是没办法的表情:“现在圣上又让我们烧制祭红釉,只给了我们半月时间,如果烧制不出来,我们宋家全族都要被砍头,你也不忍心看着为父、看着你的兄弟姐妹们血流一地对吧?”
  阿霁忽然明白了夫子教导自己那些话的意义,苦笑起来,她以为爹是疼她的,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爹,为什么不是你们去?”
  “因为你八字最合适。”宋老爷没有隐瞒,“阿霁,只要你帮为父这一次,我以后必定会好好待你。”
  阿霁苦笑,“我也想活着,我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宋老爷看了下时辰,快来不及了,也懒得哄她了,沉下脸说道:“你想想那个少年,想想小红一家子,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也不想他们被你牵连吧?”
  阿霁脸色大变,怨恨的看着宋老爷。
  宋老爷脸色未变,拍拍阿霁的头:“只要你听话,他们不会有事。”
  如果不听话,他会伤害他们,阿霁已经牵连他们了,她不想再害他们一次,她用力闭上眼,忍住眼泪问:“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威胁我娘的?”
  “她是替你去的,没想到八字也适合。”宋老爷不在意阿霁的恨,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了宋家一族,只要完成圣上分派的任务,只要宋家一族在,只要瓷窑在,牺牲一两个人是值得的,“夫子教过你的,你也是宋家一员,为了宋家,你应该肩负起你的责任。”
  “他为了他作为宋家家主的责任,牺牲了阿霁和阿霁的娘,他不配做一个父亲。”阿暮从自己惨烈的记忆里走出来,恶狠狠的说了一句。
  “后来阿霁用自己换了小红一家、那个少年平安,也换了宋家全族活命。”阿暮很懊悔,因为自己摔碎了,如果自己没有摔碎就能救下阿霁,她懊悔的看向江溪,“阿霁说她享受了宋家给的一切,就该还回去,让我别难过,让我代替她去看看外面,去过自由的生活。”
  “可我怎么能不难过?我答应要一直陪着她的,答应过她的。”阿暮想到阿霁毅然跳入瓷窑的那一幕,缓缓闭上眼,任由泪水留下。
  “都是我的错,我如果没有碎就好了,如果我早些有意识就好了,如果我早点发现宋家养着她的歧途就好了,如果我早些劝她离开那里就好了......”
  江溪走过去拍拍阿暮的肩膀,“那不是你的错,你一直陪着阿霁,让阿霁最后的人生变快乐了,错的是宋家,是宋家故意将她圈养起来,故意斩断她的翅膀,故意让她成为宋家瓷窑的祭品。”
  李秋白也附和着:“对啊,这不怪你,是他们太看重瓷窑了,是他们不把人命当命。”
  阿暮红着眼摇头:“宋家有错,我也有错,我给了她向往,却没能带她离开那里,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物灵。”
  第61章
  说完这话,阿暮整个人陷入懊悔之中,她的痛苦懊悔四处蔓延,让周围瓷窑的环境变得更压抑,被折瞻灭掉的窑火又燃烧起来。
  炙热的火焰熏得江溪睁不开眼,赶紧让阿暮冷静下来,“阿暮,放我们出去。”
  阿暮陷入阿霁死前的回忆幻觉之中,看到阿霁依然决绝跳入瓷窑的背影,凤眼更猩红了,四周的火焰也烧得更旺了。
  炙热的火焰熏得江溪、李秋白热得喘不上气,江溪赶紧让折瞻让阿暮冷静下来,折瞻颔首,一抬手之间,长剑上的血腥凶戾涌向阿暮。
  本就虚弱的阿暮毫无招架之力,身上戾气散去,只剩下虚弱和忧伤,摇摇晃晃的跌坐在地上,伤心却不怨恨,甚至有些视死如归的望着江溪和折瞻:“你们想出去?出不去的,除非你们能将这片空间劈开。”
  李秋白信以为真,“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找宋老爷,把我们关起来来有什么用?”
  “谁让你们非要多管闲事。”阿暮冷笑的看着江溪和折瞻,“想出去就劈啊。”
  江溪盯着阿暮伤心空洞的眼睛,隐约看出她的意图,“阿暮,你想消散对吗?”
  阿暮脸上的冷笑顿时僵住。
  “消散逃避总比面对来得轻松一些。”江溪大概能猜到阿暮的想法,阿暮因阿霁的死难过,也怨恨宋家,但更多是懊悔,懊悔自己没能将阿霁带离那里。
  阿霁离自由就一步之遥,可最终因为被打碎了,变得虚弱没有反抗能力,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阿霁为了她们被迫选择去承担宋家瓷窑的责任。
  阿暮心疼阿霁,将她当做女儿一般疼,如果可以,她肯定宁愿是自己死去。
  江溪一语说中了阿暮的心思,她苦笑了一声,她的确这样想的,也曾这样做过。
  阿霁死去时她也跟着跳了进去,可她是瓷窑高温炭火里出来的,没能死去,反而因为那一窑的火,变得没那么虚弱了。
  她为阿霁报了仇,耗尽自己后就坐在瓷窑旁,一直陪着阿霁,慢慢等待消散,但她摔碎的瓷片被小红收了起来,还将她埋在了阿霁的衣冠冢旁边,她后来一直守在那里,直到意识渐渐消失。
  她以为自己会彻底消散,但没想到被人偷走了,还被人黏合起来,黏起来时恢复了一点意识,本想自行消散的,但注意到了那个小女孩,那个女孩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和阿霁的眼睛很像,水汪汪的,笑起来像月牙儿。
  她便没忍住,偷偷的守着她,趁着她睡着时会偷偷进入她梦里,陪了一些天听到张永盛的话,觉得他和宋老爷一样恶毒,才出现警告他。
  没想到因为出现了两次,竟被江溪她们发现了,阿暮望着浑身凶戾血腥的折瞻,也好,他可以直接让她彻底消散。
  江溪轻轻叹气,阿霁被人为的困在那个四四方方的没有自由,阿暮却是自己将自己困在了和阿霁相伴的情谊里。
  其实物灵都是这样。
  因为主人赋予他们意志、期待、情感,让他们变成了有意识的物灵,也让他们永远的困在了主人的意志、期待、情感里。
  这一刻,江溪真希望物灵别那么纯真重情义,这样他们就可以去过不一样的生活。
  这样江溪也不用发愁怎么劝说阿暮,她又叹了口气,“阿暮,你想出去看看吗?”
  阿暮对出去没什么想法。
  “你想消散也不急于一时,阿霁从没出去看过,你替她去看看吧。”江溪看着阿暮松动的神情,知道她又想起了阿霁的向往,趁机又说了一句:“阿霁曾经没有如愿,你现在去帮她实现愿望吧。”
  “是呀,你不是懊悔没能带她离开那里吗?你可以用你的眼睛去看看这个世界,回头再告诉她呀。”李秋白忽然念了一句:“登高壮观天地,大江茫茫去不还。总要亲自见过,才能知道到底多壮阔啊。”
  两人的话拨动着阿暮心中的死水,想到阿霁未能如愿的愿望,良久后点了点头。
  江溪松了口气,还好,能听得进去劝,能和平解决就好。
  阿暮制造的幻境消失,江溪、折瞻和李秋白重新回到张永盛家的小院,十二桥和阿酒已经等在外面,见到她们出来两人都松了口气,“江江,你没事吧?”
  江溪看向焦急的两人,笑着说没事。
  “我们刚才追着她跑去了地窖,在地窖找到一小片瓷器。”十二桥将捡到的一小片瓷器递给江溪,只有米粒大小,不留神发现不了,“她就藏在这上面,所以我们才在瓷瓶上没有看到物灵。”
  江溪接过这一小片瓷片,“多亏了阿桥,不然阿暮就不完整了。”
  她说着回头看向阿暮,“你还能感受自己缺了没?”
  阿暮虚弱得摇头,就这一块。
  江溪点点头,转身走向外面客厅去寻张永盛商议将祭红釉玉壶春瓶带回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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