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垂目闭上眼:“臣来后殿是替三殿下受过,但臣……不想让三殿下知晓臣用了酒,让他平白担忧。一顿刑罚,可以遮掩过去。”
  我看见云藏在我面前默立了良久,悠悠叹气,高声喊了来人。
  几个寺人要来拉我时,我最后又赤胆忠心地拜了一拜:“谢陛下。陛下圣恩浩荡,臣感激涕零,万死不敢再存二心。”
  这次进宫城,我竖着进去,最后横着出来。
  挨着打时我耳朵没停,听见了云藏训斥云知规,打算暂且剥掉他所有官职,将他送到北境监军,协助镇边将军抵御北狄和北戎。
  前脚刚抬回府,云藏派的太医后脚就到,查看伤口,抓药上药,殷切关怀,对管家孜孜叮嘱,许久后才走人。圣恩浩荡一直闹到夜深人静。
  最终我屋里算上我,只剩下三个。
  床畔孤灯前守着的云何欢,和房梁上凝着眉头、死死盯着我的雾谭。这次他不在外面守了。
  我趴着难受,云何欢替我换了一个软些的枕头,又伸手往我背后探了探,但终究没摸下去:“太傅……是不是很疼?”
  我撑着气道:“还好,臀杖十五,打得不重,皮肉伤而已。太医不是说了么,臣养七日便能如常走动。”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瞧着漂亮又脆弱,我忙笑了笑,“你看,臣没有让你被打板子。”
  他眼中的晶亮垂落下来,而后没再多言,吹熄了近处灯盏,趴伏在我床头:“你睡。我一直在这,要喝水吃东西就喊我。”
  我蹭着枕面,点了点头。
  我实是太困,这样遭一顿打,总算能安生睡觉。只是趴到半梦半醒时,依稀感觉到有一只小些的手摸上了我的手,手指小心翼翼缠进间隙,紧紧交握住了。
  然后他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听完不久,我便入了梦。
  我回到了家乡镇上,回到了远不比如今秦府豪华、却四角齐全烟火十足的院里。我背着沉重的书简从学塾回家,刚进屋,就闻到了喷喷饭香。
  母亲帮我把背的一架子东西取下,推我到餐案前,琐碎地问我今日学得如何,嘱咐着许多话。
  我边刨饭菜边回答,说到哪位同学家大业大,和世家有联系,过几年能直接去京城的月旦评上崭露头角时,父亲放下了筷,说,别担心,爹娘也会努力,为不枢也争取一些机会。
  我听笑了,家中非富非贵,只是吃得起饭而已,争取不到的。
  父亲想了想,说,那就攒钱,爹娘给你多攒攒,至少能打通关系,进州府的月旦评上试一试。爹娘相信你的才华。
  我想到家里一个月才吃得起一顿肉、生意特别不好时还只能挖些葵菜填补,便说,用不着,以后我去谋个吏差就够了,多补贴家里,爹娘都能过得舒坦些。吏差也不错,比世上大部分人都好呢,又不是娶不上媳妇,爹娘别担心。
  我知道,虽然那时我没同意,后来爹娘还是缩减了生意规模,多多给我攒钱了。
  那年大疫,他们骤然离世后,我变卖了家里仅剩的两个铺面,本没多少钱,却在他们床下翻出了一样东西。是他们顿顿吃素都舍不得动的、一小箱的金银。
  我宁愿这些钱他们拿去每顿饭添一块肉,生时不留遗憾。
  我在梦里吃着母亲煮的米饭,记起这事,才恍然反应这是梦境,继而突觉一阵胸闷袭来,醒了。
  醒来后胸闷感丝毫没有消减,喉中还泛着一缕腥甜,连稍稍撑起身都牵着脊地发痛。
  这不像是棍子打的。
  现在是半夜,屋外响着蝉鸣,牵着我手的云何欢已歪在床畔,眼皮沉重,不大睁得开。我一动,他蓦地也一清醒,抓紧了我手关切:“秦不枢,你要喝水吗?还是要吃什么?”
  我想了想,撑着劲说:“臣要喝桂圆莲子粥,现煮的那种。”
  云何欢歪着头,犹豫片刻,先把水碗推到我面前:“你先喝水,我这就去喊他们起来煮。”
  我说:“臣要殿下亲自煮的。多放点桂圆,少丢几颗莲子,再多放一勺半蜂蜜,熬煮时间比正常时间多一刻半。”
  他拿着的水碗咯吱响了一下。
  我并非为难他,我只是想赶紧地,以最快速度将他支开。
  喉中那股腥味愈来愈浓重,我要耐不住了。
  云何欢放下碗,又定了会才说:“好,我马上去煮。但我煮的你必须全部喝完,绝不能嫌弃。”
  我点头。
  他这才放开我手,起身后还几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去。
  门扉一关,我实再忍不住喉中腥甜,扒到床边剧烈咳嗽。直至一缕撕裂感溅出,才稍能顺过气、缓过神来。
  这顿咳后我本没有任何支撑的力气,但雾谭及时瞬息而下,捞住了我肩膀,把我挪回床上趴好。而后他另拿过远处的烛,照看我刚才扒床的地面前方。
  不大的一滩红,血色斑驳。
  雾谭惊问:“你怎么回事?没有打脊杖,为何会吐血??”
  对雾谭,我从来都倾心相待,不隐瞒任何事。我道:“三殿下惹了祸,云藏要杀他,我替他顶了。本以为就挨顿打或伸脖子一刀,不料老儿花样颇多,要我饮下五年发作的慢毒毒酒,以后专心为他做事才会放过三殿下,以及给我解药。”
  昏暗灯光中,我仿佛有一刹瞧见雾谭眼底崩出血丝。未看分明,他已别开脸,将我背后的薄被拉了拉:“明日我去找京城最好的大夫给你看。我会悄悄行动,带人翻墙进来,不叫人发觉。”
  我道:“今日好几个太医看过,都没发现问题。云藏敢用,它必是普通大夫难以治好的。”
  雾谭顿了顿,说:“解药可能在哪?你指,我去偷。”
  “若有解药,定然存放妥当重重把守,非你能偷来。何况,”我将嘴边的一抹锈甜拭去,“还有可能根本没有解药。”
  雾谭:“……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乖乖听命云藏?”
  我笑了声:“听命?当然是跟他玩命。他拿这种东西恶心我,我已没有任何妥协退步的空隙,死,我也要他在我前面死不瞑目。至于怎么玩,这几天养伤,正好边休息边想。”
  雾谭默然,不过这次结合神情看,他应是还掺了点无语。半晌道:“朝上随你,爱怎么玩怎么玩。但,我一定会给你找来天下最好的大夫,撑住了等我。”
  他俯身擦去地上血迹,又帮我倒了碗水后,再回房梁。
  我继续趴着,默默整理所有已有线索。
  云藏近来沉迷炼丹;云知规将发配北境监军;我很快能重回朝上,便是被捏着命,也能做许多动作。
  还有……云何欢,我的殿下。
  今生今世已无将来,现在了断,来不及了。
  生时不留遗憾。
  我只能跟他求个不白费,他心里能拿一半放着我,让我不白费就可以了。
  第31章 筹谋
  趴着的这几日,我理解了,为何云何欢心里揣着个别的,先前也那么爱缠我。
  原来他在我手底下真是过着神仙日子。
  不仅睡醒有人亲自递水漱口、换药换衣,贴身关怀照顾,我作甚都只需抬胳膊抬腰抬腿,挪都不用挪一下。
  且入嘴的吃食也是他亲手精心熬制。递给我,还要先吹吹热,尝到嘴里同时还品着他唇齿留的香。
  皮厚馅也厚一口吃不下的馄饨、全是糯米没包多少花生芝麻的汤圆、一大碗吸足了水爆出来的银耳桃胶。
  虽说做得略微暴殄天物,但什么品种都有,心意,是非常足的。
  用完后,我只需递还给他。而后他会找出太医开的单子,认真再看一遍,瞧清楚是什么时辰上药,还非得捏得无比精准。
  太医在单子里说,在每日辰时与酉时。
  辰时很简单,起床就摸。但酉时上药,他就会香炉里点两根香计时,坐在床尾,目光炯炯,紧盯我屁股。快到时提前扒开,待香燃尽,就两手并用,将药膏仔仔细细抹好。
  这感觉和这画面怎么想都挺奇怪的,尤其放我身上,而非他身上。
  第三日上药,他手指重了些,碰疼伤口,我嘶一声,回头:“……殿下,劳烦轻点,臣受不住。”
  云何欢震悚,啪的一声拍下来:“秦不枢你在说什么鬼话?!”这啪可好,一条伤口被擦到变成几个伤口全受重挫,越发痛得本太傅龇牙咧嘴。
  我咬紧牙,额头冒汗:“臣是说伤口,说伤口。疼疼疼,轻,别打。”
  然片刻后,他再瞧着我这两瓣伤痕累累,忽地坐直,像是有了某种主意,微微歪头,脸上露出神秘的涎笑。
  我道:“……殿下,臣还受着伤,做个人,收起你危险的想法,谢谢。”
  云何欢嘁了声,继续仔细抹好药膏,这次聚精会神,再没把我碰疼。最后勾着我亵裤往上慢慢提,又扯回被来盖严实了。
  第四日晚上,我仍趴着,他把自己卷了另一床被,团吧在我旁边,缩在很窄的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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