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别说,是真好用。
  秦不枢瞬间就改换了态度。他在尚书台提前等我,主动抱我,乖乖伺候我,继续给我出主意。我们继续凑成一堆谋权篡位,互相给对方提脑袋。
  可,还是不对。他待我,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他没再逗我,也不曾再哄我玩。
  他很少笑。
  他总说他乏了,要去睡觉。
  他总是很累、很困,没有心情,没有精力。
  他眼神每每落在我身上,里面充斥的,除却倦怠和疲惫,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开始有一点明白,把控危韶要挟他,是个很差的办法。
  这说明他是为着柳邵的托孤才愿意留在我身边的。他抱着我、拥着我,心里装的,还是死人柳邵。所以他理我就说累,天天无精打采。
  这么一想,我不由得焦躁起来。我觉得自己的计策把自己变成了个大丑角。我越来越讨厌危韶这个小崽子,捏着他我嫌恶心,我却不能放他。
  危韶一放,秦不枢不仅会再度离开,他还会因这次拿捏,更厌恶我了。
  我心里特别不舒坦,只能嘴上狠狠出这口恶气,天天威胁他我要杀危韶。虽然我晓得危氏已经很难翻身了,不过说要杀他理由也充分,秦不枢肯定会信。我想秦不枢听了我的威胁后,会听话。
  可我每回说这了句,他反而越发无精打采。
  我要求的也不是很多,我只是想让他和我在一起,像以前那样待我好。
  为什么就这么困难。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又跟秦不枢吵架,在他面前大哭了一通,哭得特别难看。可我哭完了嚎完了,他仍旧不愿意多抱我一下。
  而是很奇怪地说,他其实是喜欢我的,只是没法与我同路。
  我不信,因为他喜欢我的样子我见过,才不是这样,连抱我一下都吝啬。我耍脾气,要他证明。
  然后他说,让我尽早放危韶,放人后他就跟我交心,一起梳理症结。
  他说完就走,又在躲我,不让我跟,不和我睡觉。
  可这次他说得很认真,我有点犹豫了。
  如果他真照他所说,是那样,是我们彼此间有了误会,我开始有一点考虑放掉那个看着烦的小崽子。前提是他不准对我哥有半点下手的想法。
  可是在我们大事将成的晚上,危韶突然死了。
  就在我手里,他死了,和那片林子那个屋子一起烧成了灰烬。
  我是很讨厌他,但我真没有想过要杀他。
  伺候我的寺人递给我的信里,只有结果,毫无解释。因为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就这么烧死了,什么叫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寺人低头,跪着不言。
  我拿着这卷信读过一遍又一遍,里面的确只写,危韶被烧死,但为什么会起火,任何人都不晓得。
  “你们这样,我怎么办?!”我抓住这个寺人的衣襟,对他咆哮,我明白他也不晓得,但我真的没有任何人可以问了,“我天天在秦太傅面前说要杀危韶,现在人真的在我手里死了,我怎么跟他解释?我怎么解释??他会恨我,他已经很不喜欢我了,他已经很恨我了,他会更加恨死我……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事情已经发生,我没法躲。
  我跌跌撞撞地去云藏的殿外,我还是想试试,我想如果秦不枢对我有一点点喜欢,他或许会耐下性子,听我解释的。
  秦不枢在龙案前,雾谭在他旁边。他们正肃然聊着什么,脸色都难看得吓人。我知道秦不枢有一些影卫一直守在危韶附近伺机而动,所以可以确定,他已经知晓了。
  我近前,想解释。我拽着他,喊了一下他的名字,后面的话却完全没有编好。我不晓得自己该从哪开始解释,他才能信。
  只是没等我任何话出口,他已经狠狠剐了我一巴掌。
  他打得特别重,我一下就没站住,倒在了后面龙案上。
  其实到这里,哪怕他打了我,我都能够理解。只要我可以解释清楚,只要他还肯听……
  但我在龙案上看到了一样东西。
  是盖了玉玺的诏书,刚写不久,有些字迹还未干。字是他秦不枢的字,这是他亲手所写。他在上面写,赐云知规,自尽。
  他要杀我哥。
  我瞬间就懵住了,我盯着这份诏书,心中默默将它读过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读错。可没有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赐云知规,自尽。
  他真的要杀我哥。
  这、是、真、的。
  秦不枢还在旁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他可能都没注意我已看到了这份诏书。最后他轻抚我的脸,用好一副深情而受伤的形容,问我,为什么要杀危韶。
  他自己都要杀我哥,他对我恶劣隐藏这么久的想法,今日终于不装,每一个字都写上了盖过玉玺的封太子诏。现在却在这里问我,我为何要杀危韶?
  他都只是在利用我、好自己当大奸臣,他都在剪除可能的威胁。他都不喜欢我,根本不管我对大哥的在意,却在这里问,我为何要杀危韶??
  已经这样,无所谓。什么都不可能了。
  他扇我一巴掌,不就是先已认定危韶是我杀的吗?!
  他想听我说什么,那我就说什么好了。他都要杀我大哥,那危韶就得是我杀的。只有危韶是我杀的,我才能对等报复他。
  他胆敢不喜欢我,还真对我哥下手,我也要把他在意的东西撕得稀巴烂。
  这是他自找的。他自找的!
  我大笑,狂骂,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秦不枢受不了,转身就走。
  现在正好,我们都要杀或者已经杀掉对方在意的东西,七年又半年,搞成一地稀碎。但我吵赢了。以后怎么样我才不管,至少现在赢的是我,看他这么难受,我痛快得很。
  我才不稀罕他的喜欢,我又不是没人喜欢。
  只是我没料到,秦不枢走到门口,就倒下了。
  我好像还在夜色中看见,他倒下前,一声噗响,嘴里瞬间喷溅出无数血珠。血飞散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形状就像他从前总拿在手里的,缓缓摇动的折扇。
  我看得怔怔,没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我感觉自己脸已经僵住,笑不出了。
  秦不枢吐血、倒地,不省人事,都很突然。幸而在摔着的前一刹那,他被雾谭捞过肩膀,蹲坐下来接住。
  我完全看懵,使劲擦好几下眼睛,也不敢确定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怀疑是隔得太远看错,快步跑上前,瞠着眼睛低头细看。
  秦不枢他,下巴和衣襟上全都是血,还有红色不断顺着嘴角溢出。雾谭搂过他后一直在喊他,却怎么都喊不醒。他的回应只有嘴边血在不停地流下,刺目惊心。
  我所见好像也被这血染了,都是一片茫然无声的红。我蹲下来,伸出发抖的手想替秦不枢擦拭嘴角、或者捂住不让他继续吐血,却被搂着他的人一把重重挡开。力气很大,几乎将我掀翻在地。
  雾谭盯向我,眼底血丝根根崩出,目眦尽裂:“滚开!滚!!”
  我滚起来后,缩在旁边,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再靠近,连呼吸都不敢。
  雾谭替秦不枢抹了好几下嘴,没用,于是他立刻将其外袍解下,在身上摸点了好几处穴位,费过很大力气,漫溢的血方止住些。
  我也这时才觉着自己稍能呼吸,慌乱解释:“雾谭哥,我、我其实没有杀危韶,我就是想气一下他、不让他好过而已,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会突然病得这么严重,会这么不禁气,会吐血……”
  雾谭对我冷然道:“三殿下,你以为呢??”
  我把哆嗦的手指咬住:“我,我不知道……”
  雾谭说:“他这根本不是病,是云藏下的毒。”
  我整个人都傻了,我听见自己声音也在颤:“下毒?什么时候?秦不枢没说过,他从没跟我说过……”
  “他当然不会跟你讲,”雾谭道,“他自己都要死了,却怕你知晓真相担心,天天躲着你悄悄吐血,都还在给你筹谋皇位!”
  我还想试着接近,哪怕看清楚些,帮上一丁点忙都可以。雾谭却将秦不枢搂紧挪远,对我暴喝:“你以为为何云藏重新用他会对他如此信任?你以为为何你的皇位得来如此容易?!他被云藏喂了这么一副慢毒毒酒,若无云藏赐下解药,但凡发病,一个月就会死,可他打一开始就已经为你决定不要解药也不要命了!太、子、殿、下,你不如自己好生回想回想,他应该是在什么时候,替谁喝的!!”
  然后他不再理我,将秦不枢一把横着抱起,几步上了宫殿飞檐,就走了。
  我跪在地上,摸到面前石板边,还有刚刚喷溅出的血。已经被风吹凉,变得粘稠。呆过好半晌,我才能压下浑身轰然,略动脑子,去回想,去思考。
  躲我是,为了不让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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