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如画画吧。”
  “诶?你带了?”白鹭有些诧异地接过画本,顿了顿,说,“好像从没见你画过画。”
  颜一行问:“你想看吗?”
  白鹭耸耸肩,“也不是很想,你试试呗,我赌你画得很丑。”
  颜一行问:“你希望我画丑些,还是好看些?”
  白鹭撇嘴,“看你能耐,说得你好像能画得多好看似的。”
  颜一行抿唇思考了几秒。他知道画得太好可能会打击白鹭画画的自信,可如果画得很丑,又有损白鹭在他心中的形象。
  “画得怎么样了?”
  白鹭专注画了半个多小时,探出头去,看清颜一行纸上的画,登时愣怔住。
  “你……”
  颜一行停下笔,回看他,“怎么?”
  白鹭摇头,视线转回自己的画,之后却总忍不住朝颜一行那偷瞥。
  在颜一行干净肯定的排线下,石菖蒲旁停落的白鹭愈发清晰生动。它昂着细长的脖子,半张双翅,振下翅膀上的水滴,栩栩如生。
  颜一行甚至赋予了那只白鹭圣洁的气质。
  “……”
  颜一行起手就能将他看过的画面栩栩如生地画出来,甚至都不需要再参考活物。
  意识到颜一行连画画都比自己有天赋的这一刻,白鹭登时感受到巨大的挫败。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学素描了?”
  谁知颜一行点了头,“嗯。”
  “真的?!”白鹭诧异地看住他,“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颜一行停下笔,将画摆远看了眼,放回膝上,悠悠道:“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白鹭屏气凝神,凑到颜一行眼前,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在颜一行率先移开目光,古怪地闪躲游移的那一刻,他表示很可疑。
  “你心虚什么,不敢看着我眼睛?”
  “……”颜一行垂了垂眸,说,“真的,我偷偷练习了很久。”
  “练什么?练素描?”白鹭不解。
  “练习画白鹭。”
  “练习画白鹭干嘛?”
  颜一行停顿几秒,说:“……喜欢白鹭。”
  “喜欢白鹭?不信,你之前从没说过你喜欢白鹭。”
  白鹭看出颜一行的言行和往常有些不一样,觉得他在撒谎,有些生气了,“我看你就是为了在我面前露一手,碾压我。”
  颜一行向他投来一眼,沉默了会儿才说:“不是,为了把这幅画送给你。”
  说完,他站起身,把画递向白鹭,“毕业快乐。”
  白鹭低头看了会儿画,抬头看颜一行,接过画,嘴里小声嘟囔:“一点不快乐。”
  颜一行看着他,不发一言,站了会儿,转身离开了。
  生气了?白鹭有些无措地起身,望着他拐了个弯消失不见,看向远处还沉醉在美景中滔滔不绝聊着天的大人,犹豫着该不该去追颜一行,抬脚迈了几步,颜一行重又出现在视线中,他不禁松了口气。
  颜一行在他面前站定,于他困惑的注视下摊开手掌。是一个白鹭亚克力挂件。
  “如果不喜欢我的画,那送这个给你。”
  白鹭从颜一行手里接过挂件,抿了抿嘴唇,往地上一坐,小声说:“我没有不喜欢你的画。”
  颜一行在他身边坐下,“那为什么说不开心?”
  “还不是你画得太好了。”白鹭瞥他一眼,鼓了鼓嘴,不甘地问,“其实我画画不算有天赋,是不是?”
  颜一行摇头,“我觉得你画画特别厉害。”
  白鹭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你把我当小孩哄。”
  “我说真的。”颜一行拿起白鹭摆在地上的画,“这幅能送我吗?我都送你两样东西了。”
  “……”白鹭愣了愣,犹豫道,“你真觉得我画得好吗?”
  “嗯。”颜一行点头。
  “比你画得好吗?”
  颜一行嘴角浮起一丝笑,点头,“嗯。比我好多了。”
  “真的?”
  “真的。”
  “好!这画送你了!”白鹭豪迈地伸手,起身拍拍屁股,将挂件塞进裤子口袋,“以后有什么想让我帮你画的,尽管开口。”
  说完张开双手甩动双臂,朝白仁华他们跑去。
  颜一行目不转睛,看白鹭飞奔的背影,看风穿过他的外套下摆,看他的乱发在耳后飞扬,不知多久,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画,将两本画册交叠在一起,塞回背包,起身拂去裤子上的碎屑,跟上他的脚步。
  第5章
  升入同一所初中后,白鹭和颜一行开始了寄宿生活,每周回一趟家。
  重点中学,颜一行靠成绩,白鹭靠塞钱。
  起初白鹭非常不适应,晚上熄了灯便开始想家。可男生想家似乎是件很丢脸的事,同寝室的男生个个看着都是重获新生的离笼雀,说住校生活除了洗衣服麻烦些,好不自在。
  白鹭用电话卡给家里打电话。说些肉麻的话也显得怪不好意思,只能问陆月琴在干嘛。
  可能是白鹭掩饰得挺好,电话那头陆月琴并没觉察他想家,忙着打麻将给牌,嘴里喊着“碰”。
  白仁华那时更忙于生意。机绣厂遭遇技术瓶颈,面临产业转型。市场更新迭代的速度远超想象,白仁华和颜春明厂里的老机器织出的绣品,相较最新一批机器的成品,已然不在一个档次。
  可假使更换新机器,就得背上巨额贷款,如果升级后遇上行业寒冬,早些年打拼下来的积蓄更是只能付之东流。
  白仁华和颜春明两人举棋不定,不敢贸然行动,每日奔波于机器市场,在同行间旁敲侧击。
  白鹭跟陆月琴打电话,那头陆月琴愈发频繁地开始向白鹭抱怨,说他爸最近总不着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几句话,白鹭想家的念头再无法说,于是只能拽着颜一行诉苦。
  晚自习前,天逐渐黑下来,两人坐在操场边,看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打篮球,声音招摇。
  “颜一行,你爸最近忙吗?”白鹭苦闷地问。
  见颜一行点头,他又问:“那你会不会想家?”
  颜一行沉默片刻,问:“你想家了?”
  白鹭没做声,颜一行等了会儿,说:“偶尔也会。只是没你那么脆弱。”
  “你才脆弱。”白鹭立即反击,声势也高涨了,一扫沉郁,“你分明是没心没肺。我妈说,比起女孩子,男孩子就是没心没肺。看来你比我还没心没肺。”
  颜一行笑了,“那不就结了。如果你不想变得像我一样没心没肺,想家也不是坏事。”
  “可想家挺难受的。”白鹭吸了吸鼻子,说,“我都失眠了……晚上躺床上睡不着。”
  颜一行听后安静地盯着他,一时半会儿没说话,许久才说:“那来找我。想家的时候来找我。”
  白鹭朝天翻个白眼,“你又不是我爸妈。”
  说是这么说,但颜一行的确是白鹭想家时唯一能倾诉的朋友。于是连着两个星期,每天下了晚自习,白鹭就跑去隔壁班找颜一行。
  颜一行从班里出来的时候,有几个女生神情古怪地盯着他打量,捂着嘴交头接耳,有时还发出古怪的尖叫。
  白鹭被盯得浑身发毛,觉得不舒服,渐渐不再主动去找颜一行。
  两天后,倒是换颜一行先找来了。
  班里女生见到颜一行,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白鹭只好无奈地出去,跟颜一行说,以后别再来他们班找他了,适应了两周时间,他已经习惯寄宿生活了,不需要他再说些有的没的安慰他了。
  颜一行听后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会儿,说了句“好”,背过身回了教室。
  然而之后开始有女生向白鹭打听颜一行。
  在那几个女生眼里,颜一行像是什么帅得出奇的外星生物。
  白鹭对着颜一行的脸看了十来年,亲眼见证了它每一年的变化,压根没意识到颜一行“帅”这件事。
  “不都一根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么?哪儿不一样了?”
  白鹭纳闷地抛出问题后,几个女生迅速将他团团围住。
  她们七嘴八舌,兴致高昂地跟白鹭分析,他的这位发小,眼睛不是一般的眼睛,是“深邃的眼睛”,鼻子也不是普通的鼻子,是“高挺的鼻子”。颜一行的嘴巴抿得紧紧的时候,“给人一种疏离感,神圣不可侵犯”,笑起来的时候,气质又截然不同了,“周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因为他的笑发光发亮了”。
  这样的话听多了,白鹭开始对着颜一行的脸琢磨。
  虽然还是没琢磨出什么东西来,但白鹭眼里的颜一行似乎的确是不一样了。
  颜一行脸红了。
  -
  国庆,两家人一起去酒店吃饭。何红还特意买了个漂亮的蛋糕庆祝。
  大人忙着分蛋糕的时候,白鹭目不转睛地盯住颜一行,眼睛也不眨,从陆月琴那接过蛋糕,目光又继续黏在颜一行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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