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仁华嘟嘟囔囔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白鹭连忙朝颜一行挥手,两人踮着脚尖偷偷跑回卧室,关门时,白鹭努力不发出声音,紧张得牙齿发酸。
  过了一分钟再透过门缝去看,白仁华已经抱着被子瘫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后故意将声音调得老高。
  卧室里又传来陆月琴喊叫的声音:“调小点!深更半夜扰民啊你!”
  白仁华哼笑着调低了电视音量。
  白鹭关上卧室门,看向一旁的颜一行,“怎么办?出不去了。”
  颜一行抿着唇问:“一定要去看流星?”
  白鹭肯定地点头:“想去许愿。”
  颜一行眼睛盯着他,安静几秒,手朝窗户那指了指。
  “……你不会是想跳窗吧?”白鹭慌张地看向颜一行,未等他说下去,颜一行已起身走到窗前。
  他拉开窗户探身朝下望了眼,回头冲白鹭道:“我试试。”说完单手撑住窗框,猛然一跃,从窗口翻了出去。速度之快,令白鹭措手不及。
  白鹭愣了几秒才朝窗口飞奔过去。见到颜一行没跳下楼,而是踩在空调外机上,睁圆眼,咽了咽口水。
  颜一行攀着窗框站在空调外机上,朝下面望了眼。
  卧室外,陆月琴趿拉着拖鞋走到了客厅。
  “算了算了,回屋去吧,看你的谍战片去。别在这冻死了。”
  白鹭慌张地回头,看了眼留了条缝的房门。
  颜一行将手比在嘴边,示意他安静。
  “从这跳下去很危险!”白鹭压低声音道。
  “不会,放心。”
  眼看颜一行就要跳,白鹭抓起书桌上的手电筒,帮着照明。颜一行抬头看他一眼,嘴里发出一声轻笑,之后毫不迟疑地松手跳了下去,稳稳落地的同时,原本躲藏在草丛中的流浪猫发出不满的一声“喵——”,飞窜出去,迅速不见踪影。
  颜一行盯着猫消失的方向看了眼,回过头来,望向窗口。
  直射而下的光令他睁不开眼。他轻皱着眉,用手挡在眼前。白鹭连忙将手电筒移开。颜一行放下胳膊,朝他招了招手。
  “有我在。”
  白鹭凭着唇语读懂了他说的。
  应该不难。见颜一行跳得那么轻松,白鹭心想。
  客厅里,白仁华抱着被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得逞笑着跟陆月琴回了卧室。
  其实跳窗已经没有必要了,已经从客厅偷偷溜出去。可望着楼下仰头望着自己的颜一行,白鹭心底生出了勇气。
  不能被看扁了。
  白鹭拽了拽毛线帽,学着颜一行的样子站上空调外机,踮着脚俯下身望了眼楼下花坛。除却害怕,当下他由衷佩服颜一行那轻松的一跃。
  深呼了口气,白鹭咬紧牙,闭着眼跳了下去。落地时,脚下踩到了软乎乎的烂泥坑,眼看身体要歪向花坛草丛里,他的心一瞬间悬到嗓子眼,幸好下一秒被及时伸来的手攥着胳膊拉了回去,摇晃两下,站稳了。
  白鹭直起身来,对上颜一行露着笑的双眼,撇撇嘴,假装轻松地拍去衣服上沾到的树叶,在原地蹦了蹦,背过身去时,心跳才平稳了些,偷偷吐了口气。
  颜一行居然会跳窗。真是新鲜。
  白鹭发现自己似乎还是对颜一行不够了解,即便他们从出生时就认识,分开的时间凑起来或许还不够一年,可有时颜一行还是会做出令他感到意外的举动。
  比如那次,用碎玻璃抵住张扬的脖子,说“杀了你”。
  “你记得那首关于流星的歌么?”颜一行在这时突然开口。
  “什么?”白鹭一颤,扭过脸去,对上颜一行含笑的眼睛,不禁有些恍惚。
  “刚上小学的那年,你妈妈总在家里放。”
  白鹭歪着头回忆了好一会儿,想起来了。
  “哦~张柏芝唱的?星语心愿?”
  “嗯。向流星许愿那句。”颜一行问,“还记得么?怎么唱的。”
  “你不记得了?”
  白鹭问,见颜一行点头,心想倒还有颜一行不记得的东西。
  “呃,我想想啊……告诉我星空在哪头,那里是否有尽头……”白鹭唱起来,找了会儿调子,唱到颜一行说的那句,激动地拔高了声音,“就向流星许个心愿,让你知道我爱你!”
  “……嗯。”颜一行双手插着口袋,低下头,“原来是这么唱的。”
  “对啊!这你都不记得了!”白鹭嘚瑟地继续唱下去,直到唱完整首歌才停下,“那会儿我妈成天用录音机放那盘磁带,从天亮放到天黑,我都快听吐了,你居然会忘记歌词!”
  “嗯,没你听得多。”颜一行边说边走,侧着脸笑笑地盯住他。
  白鹭被盯得纳闷,“看我干嘛?”
  “暖和吗?”颜一行问。
  白鹭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摸到毛线帽上的小狗耳朵后,抓起来用力塞进了羽绒服口袋,“不暖和。”
  同陈柏然汇合时,时间已经过了十点。路灯好几盏都不亮,昏黄的光洒在街上,只依稀照出不远处的两个人影。
  原来张扬也来了。白鹭没想到张扬居然会答应这个点出来看流星。
  他不禁想到张扬他爸,那个传闻中杀过人,坐过牢,一脚能将张扬蹬出老远的男人。
  “你这个点出来,没事吗?”他忍不住问。
  张扬听后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双手插进口袋,脚尖碾动着枯草,沉默许久,抬起头来,说他爸一时半会儿管不了他了。
  “他又进去了。这已经是……嗯,数不清了。出来又进去,进去又出来,监狱是他的第二个家。哦,不对,他在监狱里的呆的时间,比在家还多些。”
  白鹭愣在原地。原来传闻是真的。
  陈柏然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张扬说这些,脸上的震惊不比白鹭少。
  “那你妈呢?”他问。
  “跑了。我出生没多久就跑了。”张扬装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跟爷爷奶奶住。”
  “……”白鹭呆望着他,这时旁边伸过一只手来。白鹭回神去看,发现是颜一行的手,手里攥着他的毛线帽。
  他的毛线帽不知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了,这会儿已经被颜一行整理干净。
  白鹭看颜一行一眼,默不作声地接过毛线帽,盯着上面排布细密的勾线,忽然觉得很难过。
  哪天陆月琴要是不在了,就再也没人给他勾可爱的小狗毛线帽了。
  可张扬,从小就没人给他勾可爱的小狗毛线帽。
  白鹭眨眨眼,觉得鼻子有些酸,肩膀这时搭上一只手。他扭头去看颜一行,后者安静地看了他片刻,仰头去看夜空中悬挂的月亮。
  -
  街边的长椅空荡,四人在严寒中紧挨着彼此坐下,沉默着一直等到凌晨两点,仍然不见流星的踪影,却等到了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伴随白鹭哆嗦着打出的巨响的喷嚏,空中没有预兆地飘荡下雪,白鹭甚至都来不及擦去挂着的鼻涕,飞快地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那片白。
  掌心冰凉,他激动地将拳头举到颜一行面前,双眼被路灯照得亮晶晶。
  颜一行定定地望着他,说:“你握住了这个冬天的第一片雪。你可以借着这片雪花许愿。”
  白鹭知道颜一行在瞎说,但他编的这个谎未免太狡猾了些,白鹭非常愿意相信。
  “真的吗?”他动摇着问,“这样也能许愿吗?”
  颜一行笑着朝他点头,颇肯定的。
  于是白鹭当真觉得掌心那一粒化掉的虚妄是那个冬天的第一片雪了。
  握着雪的手迟迟没有松开,另只手抱上去,抵在额头,闭上眼。
  白鹭学着颜一行许愿的模样,并不贪心的,只许下了唯一一个愿望。稀松平常的,于他而言难得乖巧懂事的愿望——
  希望他爱的人都能健康平安。
  可或许过去的十四年,他对颜一行实在太差了,他很少给颜一行好脸色看,总是语气很坏地跟颜一行说话,总是将颜一行对他的照顾视为理所当然,总是忘记颜一行唯独对他才会露出那样的微笑,所以上天满心以为,颜一行并不属于他爱的人。
  第10章
  初一下学期临近开学,颜一行突然办了走读。
  早在白鹭和颜一行念五年级的时候,他们两家就在市里买了新房,同小区,隔壁栋,白鹭家买了顶楼带个小阁楼,颜一行家买的一楼带个小院。装修好后一直摆在那散甲醛,一年多没住,直到颜一行提出想走读。
  “他说宿舍环境有些杂,大家下了晚自习都胡闹,玩些乱七八糟的游戏,不利于学习,还是家里清净。我想也好,新家不是离学校近么,他每天回家坐公车也方便,就按他意愿来了。”
  何红这样解释。
  陆月琴听后深以为然,随即也跟班主任沟通,给白鹭办了走读,让白鹭放学跟颜一行一起回新家。
  被迫走读的白鹭跟颜一行抱怨了一路,说自己好不容易适应住校生活,不想家了,这下可好,因为他一句“宿舍环境杂”,每天都得回那个新家,被陆月琴监视写作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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