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除此之外,越来越淡。后来爸爸很少来看他,他在最需要父爱的时候一直在等待,等着等着,就长大了。
就再也不需要了。
玄关处的福字倒影在擦得锃亮的瓷砖上,游世杰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游辞来了?”
混着电视机里的春晚重播的声音。
游辞盯着玄关镜里自己绷直的肩线,看见继母抱着女儿从厨房转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
女人对着他笑,他也笑回去。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样的辛苦。
“爸,妈。”游辞把礼盒放在墙角,“我放这了啊。”
闻岸潮拎着白葡萄酒,也说:“叔叔阿姨过年好。”
“坐,你们坐!”游世杰说。
游辞于是坐下,闻岸潮的手指轻轻蹭过他后背,毛衣下浮起一片细密的疙瘩。
玻璃茶几摆着果盘,砂糖橘滚落出来。游世杰在给妹妹扎羊角辫,粉色头绳缠在指节粗大的手上,游辞没想到他能做得这么好。
继母从厨房端来一盘又一盘东西,游辞开始还客气,后来也累了。
闻岸潮倒是自在,每次都只是淡笑着说声“谢谢”。
游世杰终于把最后一根翘起的碎发别进发卡,抬头时对游辞一笑:“听你妈妈说保研了?”
游辞说:“嗯,已经毕业了。去年入职高校当了老师。”
游世杰一愣,很快就笑:“厉害。”
他抽了张湿巾擦手,对妹妹说,“跟你哥哥学,他回回都考第一。”
妹妹生疏地看一眼他,不说话,然后低头玩自己的辫子。
游辞说:“妈总是乱说,其实我很少考第一。”
游世杰说:“那你也学习好。小学五年级开家长会,所有大人都羡慕我。”
“过去多少年了。”游辞截住话头,笑一下。他发现心里是真的没什么感觉了。
妹妹举着兔子玩偶跑来跑去,发梢偶尔扫过他膝盖,带着儿童洗发水的蜜桃味。她没做错什么。
继母端来茶具,青瓷杯底磕出细响:“来,尝尝白茶,你爸特意托人从外地带的。”
她也没做错什么。
游辞说声“谢谢”,接来茶汤,心想,那就是爸爸了,是爸爸的错。
落地窗外炸开烟花,妹妹尖叫着扑向阳台,继母追过去,拖鞋啪嗒啪嗒地拍打着木地板。
游世杰看了她们一眼,忽然说:“你在哪个高校任职?”
游辞说了个名字。
游世杰边“噢”边点头,脸上是那种腼腆的笑,“你一直学习好,学习好,当老师是应该的,呵呵。”
游辞没说话。闻岸潮在桌下碰了碰他的膝盖。
游辞站了起来:“爸,妈。新年快乐。不耽误你们休息了。”
他们寒暄着,这次主要是闻岸潮说。游辞突然很累了,只想快速离开。门在身后关上,所有的声音都隔断,真是松了口气——但是,游世杰突然追出来,不断叫着“儿子”,游辞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最终等来一个鼓胀的红包,边缘沾着茶渍。
“压岁钱,”游世杰喘着气,努力地笑,“拿着。多大都是孩子。”
原来爸爸也是没有错的。
他们走在冬夜清冷的街上,游辞拍拍鼓鼓囊囊的口袋,对闻岸潮说:“哥,有钱了。想买点啥不?”
闻岸潮看一眼他,又看向天空。
“下雪了。”他手心朝上,看着他说。
雪粒扑在游辞滚烫的眼皮上,居民楼万家灯火,明明灭灭。
再睁开眼,他被闻岸潮从背后抱住。
游辞刚要说话,就听到哥哥说:“那时候,说你是高材生,对不起。”
游辞很快就说:“没关系。”
闻岸潮将他抱得更紧。
“我知道有关系。”
第65章 那个时候你就——
“我小时候也喜欢桃子味的洗发水。”
游辞在雪里说:“我妈觉得那味道怪,担心小孩用了不好,就没再让我爸买过。”
闻岸潮说:“你妹妹身上有那个味道。”
游辞说:“你也闻到了?他们分开不奇怪。”
“你更喜欢妈妈?”闻岸潮道。
游辞没有否认:“她对我要求很严,但是也陪着我受苦。上小学的时候,作业不喜欢做,她陪着我做到很晚。印象里没有因为我做不出题发过火。”
闻岸潮:“我妈也说没见过阿姨发火。”
游辞:“不过应该没有你妈脾气好。”
闻岸潮:“你那边至少有个父母样,我这边总觉得他们还没长大。”
游辞:“是你太成熟了。”
闻岸潮:“我小时候,他们是小学生。现在,应该念到高中了吧?”
游辞乐得前仰后合。
“上次元旦和你们回来,一下飞机,我妈就打电话让我回家。”闻岸潮回忆道,“我爸多少影响了她,她说那几天总是梦到我小时候。”
在梦里,儿子被她的大脑塑造成了不堪一击的脆弱形象。不是在哭着找妈妈,就是在某个她无法顾及的地方受苦。
说到最后,许兰握着他的手:“对不起,那时候虽然生了你,妈妈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太需要别人关注我的情绪。要是再来一次,一定会先照顾你的心情。你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身为你的妈妈,却没能让你依赖。”
游辞:“……她真这么说?我都不敢想有一天我妈会这样,那才真是……不得了。”
闻岸潮:“我爸搞得她压力太大,离了婚,还是会被影响。”
游辞:“因为你才被影响吧?至少他们在表达了。”
闻岸潮:“我是有被伤害过,但衣食无忧,在学校有朋友,进社会也遇到过贵人,实在算不上命苦。他们有他们的课题,我帮不了。”
游辞情不自禁问道:“你觉得他们在找你要解决办法?”
闻岸潮:“我也到了可以做父母的年纪,但真要我去做,不一定就比他们强。身为子女,更不想他们总在我身上寻找出路和答案。”
游辞:“你不会从他们身上找答案吗?毕竟是父母,其实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
闻岸潮看向他:“你愿意为你妈做任何事?”
游辞:“能做到的话……难道你不是?”
闻岸潮似乎没什么兴致了,只说:“或许吧。”
游辞插着兜,慢吞吞地走,突然闷声问他:“我很烦吗?”
闻岸潮停下来,看着他。夜色沉沉,四下无人,他索性去兜里牵了游辞的手。
“今天有个心理医生给我打电话,后来才知道是我爸约的。”
游辞偏头看他:“然后呢?”
“说要帮我‘走出来’,问了我四十多分钟,最后说是有人格障碍。”
“我就说你打那么久电话。”
“诊断依据是我不愿意和家人深入沟通,对人际关系缺乏热情。”
“那你觉得呢?”
闻岸潮沉默着,说:“我一直没有搞懂,心理学到底是研究人,还是在给人贴标签。”
游辞没回话,只是看着他握过自己的那只手,过了一会儿,轻声道:“你不认同?”
“不是。”闻岸潮目光落在远处昏黄的路灯下,“只是有些绝望的人总想用它来替自己找个交代。”
*
回去以后,客厅的灯没关,游辞看见弟弟蜷在沙发上睡着,电视屏幕幽幽地亮着。他走过去,关掉电视,将人抱起来送回房间。弟弟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哥,他们没欺负你吧?”
“没有。”游辞心想,我一定得给他买很多星星面包。
刚放下人,客厅就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游辞回头正看见母亲,她裹着一条墨绿色羊绒披肩,闻岸潮喊了声:“阿姨。”
游辞的步子顿了一下。
闻岸潮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碰他手背。他才说:“妈,你还没睡?”
“刚回来?”她问。
游辞“嗯”了一声,低头脱外套:“见着我爸,还给包了红包。”
瘦瘦的她听了就笑:“给你多少?”
游辞轻描淡写道:“挺多。”
她似乎一喜,咳嗽声从指缝里挤出来:“那就存起来,别乱花。你有正经工作,不缺这点钱。”
“我知道。”游辞问她,“药你吃了吗?”
“吃了,苦。”她应几声,又笑着说,“也别只存着,你爸给的,拿去买点家里能用的东西。别老想着撇清,血缘这种事,想避也避不开。”
“我又不缺这些。”游辞看向闻岸潮。
闻岸潮从兜里抽出根烟,对着女人笑笑,离去了。
“缺不缺是你的事,认不认是他的事。”妈妈声音放缓,“你是他儿子,他是你爸,这些年不来往,不代表永远都这样。你回头看看有什么要买的,别总让人觉得你拿了钱却什么都不认。”
“我不想维持了。”游辞缓缓道,声音有些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