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后爸、弟弟,也都没有回消息。罪恶感铺天盖地袭来,游辞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他一口一口把孤独咽下去,不再给闻岸潮打电话,也不再看手机。
  时间一点点过去。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窗外的烟花铺满了整片夜空,照亮一个人的房间。
  齐天:【看】
  发送一个截图,王者新年限定皮肤的赠送页面。
  齐天:【艹,大过年的,买了年限的菜狗们都来坑老子】
  齐天:【你这小狗也来一个】
  齐天:【大妈】
  游辞没忍住,一下笑出声。笑着笑着,又开始哭,趴在桌子上哭了好一会儿,才吸着鼻子回复:【这皮肤丑死了】
  然后登录游戏,把所有的年限皮都买了送给齐天。
  所以他也不是不会表达爱。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一觉睡得很浅,他始终觉得自己没睡着,怀揣着迷茫和疲惫,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门外有动静,他立刻就醒了,小猫一样张望着,屏住呼吸去听。这时候是凌晨两点多。
  无事发生。
  他下意识拿出手机确认,竟然有几通未接来电。
  是弟弟?他立刻回拨。
  林昱晨上来就说:“哥!妈吐了好多……好多红的……”
  游辞猛然坐起来:“什么时候!”
  “你走了没多久,她就咳得特别厉害。爸叫了救护车,亲戚们都来了……”林昱晨的语速很快,“妈住进重症监护室,他们说她之前就知道自己生病了。”
  游辞一瞬间没听懂:“之前?”
  林昱晨:“上次流感结束,她就一直咳嗽,去了医院,回来跟我们说没事,其实就检查出来了。几天前她还偷跑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情况恶化得很快,就是不告诉我们。”
  “……是什么病?”
  肺癌。
  就是这两个字,一瞬间,和妈妈所有的回忆都被它们触醒。脑子就这样走马观花放着,游辞呆呆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爸和舅舅在医院里吵起来了,他说妈一直骗他是肺炎。然后他们动手了。”林昱晨的声音颤抖着,像是还没从刚刚的场景里缓过来,“舅舅骂他没用,说一个男人怎么连自己老婆生病都不知道,还推了他一把,爸摔在地上,其他大人也在吵,有护士上来劝,但是根本拉不开他们。”
  男孩的话语断断续续传来。
  “小姨让我别在这看了,拉我去外面透气,问我最近有没有发现妈不对劲。其实我有,我说,她对我……很不一样了!以前总是怕我吃不好穿不暖,什么都顺着我,但最近,她开始管我很多事情,不让我玩游戏,盯着我写作业,跟我说以后不许撒谎,做人要守规矩,要让人喜欢,才会有人帮我,以后路才好走……”
  说这些话时,林昱晨不像个十几岁、即将面对高考的男孩,反倒像个被裁员通知砸懵了的中年职员,嘴上还在絮絮叨叨地盘算房贷和孩子的学费,仿佛只要声音没停,现实就能绕过他。
  最后,游辞听到弟弟磕磕绊绊地问他:
  “哥,你……回来吗?你回来,他们应该就不会再吵了。”
  “回来。”游辞说,“我马上回,你别害怕。”
  “好。”弟弟的话弹珠一样抛出来,“好,好,好……”
  你快回来!
  电话挂断后,游辞仍握着手机,窗外的黑夜沉沉地笼罩着城市,远处偶尔有零星的烟花炸响,这份阖家团圆的余温,以前很少,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现在,妈妈变成了一把刀子,插进他的肚子里。原来愧疚可以这么疼,原来没有妈妈是真的不行。
  说来,妈妈也对他的态度大有所变,过去是严厉,最近是温柔。早早为他做了规划,买了房,甚至在最后同意他和男人一起……
  生来第一次觉得妈妈爱他,竟然是她快要死去的时候。
  游辞六神无主地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才想起来,应该先收拾行李。他四处张望,惶恐地发现,清晨才带回的行李箱,竟然原封不动地立在面前。
  这个刚逃出战场的士兵,身上的硝烟味还没散,又即将被一纸命令召回前线。
  游辞拖着行李出门时,手机震动起来。
  门关上,他低头向下看,凌晨两点四十三分,闻岸潮正在上楼,蓝光照亮他的侧脸,他们目光相碰。
  “游辞?”闻岸潮眯起眼睛,似乎并未看到他的行李,“你真没睡,学校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你不用担心,我……”
  “你别来了,”游辞打断道,“我妈要死了。”
  第73章 爱是有开关的吗(一)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夜里。
  游辞走得很赶,风打得他背影直抖。闻岸潮起初叫了两声他的名字,后来,脚步很快地追上来,前面的人猝然加速,他于是放缓了,最后,贴着游辞的影子走。
  不知这样你追我赶了多久,闻岸潮果断一个跨步上来,重重握住他的手腕,道:“你怎么回去?我叫车送你。”
  游辞说不用。
  很轻的两个字,甚至没发出声音。他被截停的、发抖的身体此刻完全静下来了,却不是冷静。
  不用、不用、不用……嘴唇就这么逐渐动起来,最后大喊一声,“不用!”
  闻岸潮放开他的手。
  游辞又因为这个动作僵硬一瞬,他用余光去瞥闻岸潮的脸,发现他没有什么表情。
  到这种快疯掉的时候,心里竟也在害怕失去。
  但他开不了口,十分痛苦。闻岸潮静了几秒,问他:“阿姨出了什么事?”
  说完,在他胳膊上一揉。
  游辞的情绪瞬间冲上来了些,他脸憋得很红,一顿一顿地宣泄:“她……查出来有癌,不跟人说,现在吐血进了医院——她想让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她以为我能原谅她吗?”
  闻岸潮眼睛微微放大了些,听到后面,则变成低下头,沉默着掏出手机,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游辞的背。
  他们逐渐抱在一起。
  游辞:“我不会原谅她,我才不要原谅。”
  闻岸潮:“我知道……”
  游辞:“她骗我,骗他们,说自己就是咳嗽。”
  闻岸潮:“不是你的错。”
  游辞:“我和她吵架了,你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闻岸潮:“说了什么都不要紧。”
  游辞:“我和她说,‘生出我这样的儿子,你真是失败。死了以后去地底下,你谁也对不起。’”
  游辞:“……为什么不说话?”
  闻岸潮将他搂得更紧。但,仅仅只是这样的回应——非常糟糕。
  游辞推了他两下,没推开,问他:“你在想什么?”
  闻岸潮继续收紧手臂,并拨通司机的电话:“……是,他需要再回家一趟,今晚,越快越好,现在就来吧,地址我发你了。年后你再休息一礼拜,工资照常。”
  直到电话挂断,游辞突然力气很大地推开他,就这么红着眼睛瞪着,无声无息的半分钟过去,他有些失控地要求:“陪我回去!”
  闻岸潮抬起手臂,最终还是放下了。
  游辞又喊:“陪我!我要你陪我回去!”
  这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大声诉说自己的要求。尽管开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东西要不来。
  他胡搅蛮缠,无视闻岸潮的沉默,拉着他,拽着他,最后重重抱上去:“你得陪着我,凭什么让我自己回去,凭什么这么晚才来找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闻岸潮推了他两下,这让游辞更疯狂。最后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殴打。但闻岸潮没有还手的意思,任由他撒气。
  孤独,彻头彻尾的孤独。原来两个人生出的孤独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游辞这辈子都不想再爱谁了。
  他终于累了,放开他,蹲坐在地上,像迷路的小孩一样发呆。
  闻岸潮的衣服是乱的,头发也乱,脸依然无动于衷到可怕。他告诉游辞:“我今天走不开。”
  或许他有想解释的意思,几次都欲言又止,可惜游辞没有精力顾及到。
  游辞嘟囔道:“我猜错了。”
  他说:“你不爱我。可能就一点喜欢。”
  闻岸潮道:“给我两天时间,如果……”
  游辞打断他:“不用。”
  这次,“我”终于排在了“爱”前面。游辞说:“你不用来了,以后都不用再来。”
  “我不要你的答案了。”
  他等来一片寂静。
  一声短促的喇叭响起,车灯像刀锋一样划破黑夜。黑车滑入他们中间,引擎声低沉地咕哝着,像个不耐烦的旁观者,提醒他们各自归位。
  游辞抹了把脸,带着行李上车,就在开门的一瞬间,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闻岸潮重重在他额头上一抵——游辞吃痛,恼怒又伤心道:“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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