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今天他如果请梁嘉木吃了饭,那他们俩就算扯平了。可扯平了就意味着以后没有了再见的理由。
  他大概也不会好运气到每次都在地铁站碰到梁嘉木吧。
  不知道为什么,宁洵不想和他扯平。
  所以他仰着脸,迫切地问:“真的可以吗?不会太麻烦你吧?”
  梁嘉木没理他的客套话,直截了当的说:“走吧。”
  他们又上了地铁,这次是在人大附近出站。
  这边有几处老小区,梁嘉木带着他走到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楼下。
  他停下脚步,转身问宁洵:“我上去送点东西,你是和我一起还是在这儿等?”
  宁洵连手机都没有,傻站在楼下也挺无聊的,就说:“和你一起上去,方便吗?”
  梁嘉木把左肩上挂着的书包换到右肩,又说了一次“走吧”。
  他在二楼停下,屈指敲了敲左手边的那扇门,“爷爷,是我。”
  几分钟后,门锁转动,老式防盗门被打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出现在宁洵眼前。
  “小梁来啦,哎,”他把目光转向宁洵,亲切的问,“这是你朋友吧?快进来。”
  老人侧开身让出一条路,宁洵跟着梁嘉木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就惊呆了。
  这是一间不大的两居室,客厅很小,只摆了一张沙发、一个茶几和一台电视,除此之外便摆不下其他大型家具用品了。可就是这么狭窄的一处地方,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头。
  梁嘉木大概看到了宁洵眼里的震惊,但他没做过多解释,只是简洁明了地介绍说:“这是陈爷爷,我来给他送东西。”
  宁洵朝老人笑起来,很有礼貌地问好:“陈爷爷好,我叫宁洵。”
  “小宁啊,”老人推了下眼镜,慈祥的看着他,“你好你好,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嘛。”
  两人攀谈之际,梁嘉木已经把书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个木雕兔子。
  他把兔子拿给陈爷爷,“这是我最近雕的,您看看。”
  老人带着宁洵和梁嘉木坐下,又从茶几上拿了橘子塞进他俩手里,笑着招呼道:“早上新买的,尝尝。”
  宁洵小心翼翼地跟着梁嘉木,生怕碰坏了老人地上摆的木头,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安稳的坐到了沙发上。
  看着宁洵的动作,陈爷爷爽朗地笑了几声,对他说:“我这老头子没什么爱好,平时就喜欢收藏木雕物件儿,家里堆得到处都是,小宁别见怪啊。”
  他又把梁嘉木手里的兔子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表情很是欣喜,“小梁这兔子雕的真好,我看着手艺比上回又进步了!”
  宁洵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梁嘉木会雕木头,而这还是项非遗手工艺,叫做木雕。
  他觉得很奇妙,因为此时此刻,他接触到了一样自己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就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宁洵看着老人手心里那巴掌大的、栩栩如生的小兔子,连带着心情也变好了一些。
  今天时间不早了,两人没在陈爷爷家里多留,梁嘉木又和他说了几句关于木雕的事,约定了下次来的时间,之后便带着宁洵离开了。
  下楼的时候,梁嘉木对宁洵说:“楼下有家面馆,不过环境不太好,要去吗?”
  “啊,”宁洵愣了一下,“没事儿,我不挑。”
  哪有蹭人家饭还挑来挑去的道理。
  梁嘉木说这面馆环境不好绝对不是客气,而是的确如此。
  店铺很破旧,红底白字的招牌上写着“正山西刀削面”,宁洵皱了下眉,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正宗山西刀削面”。只不过这牌子应该年岁已久且饱经风霜,所以“宗”字已经掉了。
  布满划痕的玻璃门敞开着,彩色珠子做成的门帘被油渍浸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里面歪七扭八的摆了几张桌椅,老板是个中年男人,这会儿正一个人在门口坐着听单田芳的评书打瞌睡。
  两人在面馆里坐下,梁嘉木点了一碗刀削面,宁洵不知道吃什么好,便也和他要了一样的。
  老板帮两人点完菜,就回到厨房忙活去了。
  他们两个挨着窗户坐,梁嘉木盯着外面看了一会儿,才将头转过来,“这家刀削面的味道确实挺正宗。”
  宁洵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只木雕小鸟——这是陈爷爷给他的见面礼。
  听到梁嘉木的话,他立刻来了兴趣,仰起头问:“你是山西人?”
  或许是因为梁嘉木话少,又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口音,所以两次见面宁洵都没有听出来他是哪里的人。
  “是。”
  他起身,从制冷不太好的冰箱里拿出了两瓶汽水,推给宁洵一瓶,似是不经意的问:“你那个手机里……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其实宁洵明白他的意思——手机找回来的可能性不太大。
  这也是他心情不好的原因。
  宁洵喝了口汽水儿,冰凉的,挺败火。
  之后他又把头低了下去,闷闷地说:“挺重要的吧,那里面有我和家人的照片,她……已经过世了。”
  是他和杨岚的照片。
  而杨岚在一年多以前出了车祸,永远的离开了他。
  正因为有这些照片,他才一直没舍得换掉那部手机。
  老板干活很利索,不大会儿就把冒着热气的面端了上来。
  梁嘉木把一次性筷子掰成两支,来回蹭了几下,抖掉上面的木刺,然后递给宁洵,“再等等吧。”
  第10章
  “嗨,不说这个了,”宁洵把筷子接过来,咬了口很入味儿的鸡蛋,“能不能说说你和陈爷爷?还有那个……木雕,我觉得特有意思。”
  梁嘉木似乎猜到了他会问,便自然而然地回答:“我和他就是在这家面馆认识的,他喜欢木雕,那天看我书包上挂了个木雕挂件,就主动来问我。”
  他说到这儿,宁洵不由自主地把视线移到了他的书包上。
  拉链处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挂件。
  梁嘉木注意到他的动作,却没说话,只是埋头吃了口面。
  酸辣的气味灌入鼻腔,热汤伴着油花儿浇进胃里,他想起了他的家乡。
  挂件是他爷爷雕的,梁嘉木把它从山西一路背到了北京,不过前几天它被他的室友扔进了装满杂物的垃圾桶。
  被梁嘉木拿出来的时候,它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上面的污渍洗也洗不掉。这挂件是他爷爷一刀一刀精心雕出来的,如今却像是一块破破烂烂的木头,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不过这些他没和宁洵说。
  再开口,他还是和他接着聊陈爷爷,“他一个人住,没伴儿,我有时候就去陪他聊聊天。”
  “至于木雕么……”梁嘉木低下头,攥着筷子,无声的笑了笑,“挺枯燥的,不说了。”
  这是他从小学到大的东西,从会拿筷子起他就会拿刻刀,从能认字起他就能雕木头,他当然不觉得枯燥。可这项技艺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无趣的,很少有人愿意真正的去了解。
  宁洵听他这样说,却很不赞同,“别啊,我觉得特有意思,你再给我讲讲呗。”
  “以后……”梁嘉木怔了一瞬,手指不自然地摩挲着白瓷碗边沿,顿了顿才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给你雕个小玩意儿,你如果想看,可以在旁边看。”
  宁洵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不自觉凑近了点儿,问他:“真的啊?”
  梁嘉木轻轻颔首:“嗯。”
  其实梁嘉木不是个轻易许给别人承诺的人,因为如果做不到,他会自责,对方也会难过。
  可一想到宁洵今天丢了手机,梁嘉木就有些没由来的心软——或许是共情吧,因为他也刚刚丢了重要的东西。
  于是他就这么爽快地应下了。
  梁嘉木想,自己对宁洵来说大概也只是个见过几面的朋友。
  而宁洵有很多朋友,哪儿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呢。
  那么即使他没有遵守承诺,宁洵应该也不会因此太过伤心。
  那承诺了就承诺了吧。
  梁嘉木这样安慰自己。
  “梁嘉木,你真是个大好人。”
  宁洵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瞳仁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亮,也让这句听起来很夸张的赞叹显得真心实意了许多。
  “那说好了啊,明天我买了新手机就加你微信,你有空了记得喊我。”他还执着于加微信这件事儿呢。
  梁嘉木这次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宁洵就当他默认了。
  吃过了面,宁洵该回学校了,两人散步去地铁站。
  “梁嘉木。”宁洵忽然叫他。
  “我最近好像有点儿倒霉,”他放慢脚步,仰着脖子看天上的星星,忽然笑了一声,“但好在每次倒霉的时候都能遇到你。”
  “和你聊聊天,我好像就没那么不高兴了。”
  这一天他丢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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