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梁嘉木帮他抹完药,把东西收拾起来,又扶着他躺下,自己才去卫生间洗漱。
他回到房间时,宁洵已经睡熟了。这人把被子拉到头顶,将自己裹成了一座山丘,被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梁嘉木关了灯,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躺到他身边。
宁洵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昨晚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就觉得头痛欲裂。
梁嘉木见他起床,端了杯蜂蜜水给他,问:“还难受吗?”
“唔……”宁洵喝了口水,又按了按太阳穴,“有点儿。”
梁嘉木给他盛了碗鸡丝面放在桌上,“你上午没课,吃完饭再睡会儿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宁洵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一了。
梁嘉木应该去上课的啊。
“你怎么没去学校?”
梁嘉木坐到他对面喝了口热汤,随口说道:“怕你醒了难受,我就请了上午的假。”
鸡丝面是梁嘉木的拿手好菜,鸡肉切成丝和面一起煮,撒上紫菜和虾皮,最后再打一个蛋花。虽然看着平平无奇的,但早上来这么一碗,浑身上下都暖和了。
可今天宁洵却没什么食欲。
他舀了勺汤又放下,指尖捏着勺柄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对不起啊梁嘉木……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让梁嘉木大冷天去警局接人就算了,自己昨晚回来后肯定也没少“折磨”他。
梁嘉木把自己碗里仅有的几块鸡肉也夹给宁洵,“不要说对不起,你不也是为了我才去打曹铮的么。”
宁洵把头埋得很低,闷闷的说:“我知道打人不对,可我气不过。”
“没有人怪你,宁洵。”
“下次你不开心的话……”他顿了顿,“可以告诉我,别自己闷在心里。”
或许这话应该是宁洵对梁嘉木说,毕竟梁嘉木才是那个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肯说出口的人。
可此时此刻,看着垂头丧气的宁洵,梁嘉木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太多。就自然而然的说出了这句话。
宁洵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但最后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吃过了饭,宁洵也没有再补觉——他下午有课,晚上还要去排练。
离正式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宁洵丝毫不敢耽误大家的进度,抓紧一切时间练习,不到九点就赶回学校了。
回去的路上,宁洵接到了程泽铭的电话。
“我操,方楠给我打电话,说你昨天晚上跟曹铮打起来了?”
宁洵刚接起电话就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无奈捏了捏眉心,说:“也不算,是我单方面揍他。”
“你有事儿吗?”
宁洵推开车门,往学校里走的时候还不忘调侃:“没有,就一点皮外伤,你再晚点打电话过来就要愈合了。”
“咳……”程泽铭有点心虚,“我这不是昨晚有正事儿么。”
宁洵笑起来,学着他平时的语气说:“我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程泽铭也跟着笑,“那补偿补偿你?请你出去吃大餐怎么样?”
“别了,我最近忙着排练话剧,腾不出空来。”
“呦,这么忙啊,那也没和小情人儿去约会?”
虽然没挑明,但宁洵也清楚的知道程泽铭话口中的“小情人儿”指的是谁。
宁洵“嘶”了一声,严肃的警告他:“别瞎说,我俩没在一起。”
程泽铭在电话那头笑了好半天才说:“得得得,不逗你了,演出的时候记得给我和方楠留张票啊,挂了。”
还有不到两周《雪花》就要正式演出了。宁洵和徐星灿一直在反复排练最后一幕,这一幕里姜行敏为了掩护组织转移,暴露了身份,英勇就义,郑书仰站在行刑场前目睹了整个过程,他悲愤交加,在绝望中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蜕变。
每次演完这一幕,宁洵都会自己一个人去排练厅外面吹会儿冷风。
在那个年代,他所饰演的郑书仰无疑是一个充满悲情色彩的角色,即使剧本以留白的方式结尾,没有写郑书仰的最终结局,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会用鲜血和生命铺就祖国的崛起之路。
演出前一晚,话剧社排练到了十点多。再晚点宿舍门就要关了,大家互相道过别,甚至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都拿着书包匆匆离开了,只剩宁洵站在门口发呆。
孟书茵从屋里走出来,撩了下被大衣衣领压住的长发,停在他身边点了根烟,问:“感觉怎么样?”
宁洵转头看了孟书茵一眼,勉强扯出个笑容,实话实说:“有点儿走不出来,我好像还沉浸在那种悲伤里面。”
孟书茵了然,点了点头,“入戏难,出戏更难,你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活在角色里,肯定会共情,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对情侣因戏生情呢。”
“其实也很舍不得,”宁洵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润喉,冰凉的矿泉水流进胃里,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当了一个月郑书仰,等到明天演出完,我就得把这个角色还给剧本了。”
孟书茵被他这番说辞逗笑了,笑过之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角色是不会辜负你的,你爱他,给了他灵魂,认认真真的把他呈现到观众面前,他也会回馈你,让观众因此记住你。”
“那……师姐,”宁洵抿了抿唇,问,“你说我能把他演好吗?”
孟书茵偏头吐出一口烟雾,将烟按在身后的垃圾桶上熄灭,随后顺手把烟蒂丢了进去,“别为了未知的事儿担心,做好当下,你演的好不好,明天晚上就知道了。”
宁洵默了片刻,说:“我明白了,师姐。”
第26章
演出七点开始,宁洵早早的化完了妆,换衣服的间隙给梁嘉木发了条语音:“梁嘉木,我还要最后过一遍台词,可能没时间看手机了,你到了之后直接把票拿给门口的人看就好。”
宁洵特意给他留了第一排的位置,除了话剧社的人,梁嘉木就是离舞台最近的。
五点半,梁嘉木才回他:临时要见个买家,我尽量在七点前赶过去,演出加油。
宁洵神色一滞,难免开始担心梁嘉木不能按时过来,但他知道梁嘉木是去干正事儿的,不能为了自己的演出就放买家鸽子,所以只好善解人意的说:“没事,你忙,来的路上别着急,注意安全。”
直到他登台前,梁嘉木也没有再回消息。
七点四十,宁洵出场,他看到程泽铭和方楠已经在坐第三排了,此刻正朝自己招手,尤其是程泽铭,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张写着“我爱宁洵”的横幅。
宁洵看完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慌忙把视线移开。
他将目光停留在第一排——那个位置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束昏暗的灯光照在深红色的椅背上,显得格外寂寥。
梁嘉木没赶过来。
这次虽然只是学校内部组织的演出,但林锡作为导演,认为开场后再有人来回走动会影响演出效果,所以他很久之前就立了规矩,演出开始后,不许任何人再进入剧场。
宁洵看着台下,说不失落是假的。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男主角,他日夜排练,只为了把最好的效果呈现出来,但杨岚看不到了,宁德远不屑来看,就连梁嘉木最后也没能赶过来。
可他人已经站在舞台上了,没有时间让他用来伤春悲秋。
宁洵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一步一步走向舞台中央。
他的第一场戏就是离家出走。
郑书仰的父亲是位军官,已经为他铺好了以后的路,可郑书仰不愿意卖国求荣,因此和父亲起了争执,多次反抗无果后,他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家。
宁洵从幕后缓缓走了出来,全场的灯光随着他的步子次第熄灭,只留下那一束打在他身上的光,在舞台中央映出一道颀长清瘦的影子。
天空飘起了雪花,街上的行人撑着伞,步履匆匆的向家里赶去。郑书仰站在人群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只觉得天旋地转,踌躇许久,脚步却仍然不知道迈向何方。
就在此刻,一张报纸被风吹到了他的脚边。
郑书仰慢慢的弯下腰,把皱巴巴的报纸捡起来展开。他的目光在几篇文章上逡巡了两个来回,最终停留在了右下角的一首诗上。
舞台灯光几经变幻,最后也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照亮了那一首并不引人注目的小诗。
作者:敏行
那是一首很短的写景诗,三言两语便描绘出了北平的春天——那是一个没有战争,只有和平的春天,人们走在街上,不必再担心会有炮火随时落下,不必再恐惧会有外来者屡次入侵。
街上有人把报纸遮在头顶挡雪,可郑书仰却把它小心翼翼的折好揣进了怀里。
这一张小小的报纸被他放在胸口的位置,像是熊熊燃烧着的一团火,温暖他冻僵的身躯,也照亮了他前进的路途。
于是他不再迷茫,不再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