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许仕安打包的时候还兴奋不已,一抬头心里陡然一空,他收拾完之后这屋里竟空荡成了这样,色调都变作了灰土色。
  玉来福坐在那,像是这灰土色调里最后的一抹艳丽,说不出的寂寥。
  “来福……”许仕安轻轻喊了他一声。
  玉来福从怔神里回过来,对他微微一笑:“都收拾好了?我送你出宫。”
  许仕安脱下奴伎那些繁复艳丽的衣裳,穿了件青衫直缀,多了几分书生味道。
  他肩上背着两个包袱,玉来福替他背着一个,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走在宫道上。
  昨天夜里许仕安想了很多话要跟玉来福说,此时此刻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到了宫门口,马车正停在那。
  离别将近,许仕安静站了片刻,千言万语,种种心酸,他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许仕安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肉麻的话化为深深一揖。
  “不必如此。”玉来福抬住了他的手,将他轻扶起,声音恍若一道春风,“仕安,万语艰涩难于口,祈尔繁芜胜长春。”
  许仕安眼里些许震惊,这样的话,竟毫不违和的从玉来福嘴里说出来了。
  许仕安有一刹那的恍惚,盯了玉来福许久,扬笑道:“愿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玉来福送许仕安上了马车,马蹄声拉着车吱呀远行,许仕安又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朝玉来福喊道:“来福,在我心里,你现在排第一了!比玉钦地位更高!”
  玉来福灿笑。
  他心想:荣幸之至。
  第18章
  春日里阳光一日暖过一日,宫里的柳枝抽了嫩芽,偶有几支青绿垂下红墙。
  许仕安离宫后,玉来福的日子过的越发无聊。
  自从春猎回来之后,玉来福感觉自己身上好像贴了“诸人退散”的符纸,往昔的伙伴见了他,个个躲着走。
  兰姑姑都对他格外客气,免了他所有课程,连应卯也不必了。
  玉来福不好意思,主动说要上课,兰姑姑面有难色的问了他一句,“你可是对我曾经责打过你心怀不满吗”。
  玉来福吓得连忙摆手,如今谁不知道玉来福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万一在课程训练里动了伤了,殷玄不得剥那人一层皮下来。
  分明是得宠,玉来福却觉得自己好像个瘟神。
  大家躲着他,他也就老实在他那间小屋里待着,每日除了吃喝,等太医来给他换药,还捡了一张别人不要的破藤椅,放在他狭窄的小院里。
  玉来福将藤椅仔细的擦干净,稍微修了修,没事就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他捡的这个藤椅太破,轻轻动一下,就会发出不堪其重的挣扎声。
  玉来福还挺享受他这个带响的藤椅,因为皇宫里连鸟声都听不到,尤其在许仕安离宫后,这地方安静的让人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殷玄这段时间忙得无瑕抽身,连着几日都只睡两个时辰,好容易抽出点时间就往快绿阁跑。
  殷玄站在院门外,看到玉来福长胳膊长腿的蜷在个破到掉漆的椅子上,漆黑的头发如墨散开,阖着眼像是睡了。
  暖阳在玉来福身上渡了一层容光,连黑发都泛着浅光。
  只是玉来福的姿态并不舒展,眉心微微皱着,眼睫一颤一颤的,好像有什么解不开的愁事。
  殷玄看了眼这方单调的院子,没有花没有树,没有鸟声没有人声,安静到死气沉沉。
  殷玄心上像是被薄薄的刀片划了一下,转身大步去了御兽园。
  御兽园里头有各地上贡来的鸟兽,殷玄相中了一对兔子。
  圆头圆脑,毛绒绒的埋头苦吃,是前两日某地知府送来的玩意儿,说是专用来养着玩儿的垂耳兔。
  殷玄抬手指了一下:“送去快绿阁。”
  *
  快绿阁。
  玉来福睡得迷迷糊糊,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脸上咬了一下。
  他以为是许桃又拿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逗他,哼哧的笑了一声,抬手蹭了蹭痒处:“许桃别闹我…”
  那人低笑了声:“睁眼看看朕是谁。”
  玉来福没听清这话,梦里只以为是许桃还在宫里。
  潘全原本要将玉来福喊起来,殷玄摆了摆手,又掐掐玉来福的脸蛋,转身走了。
  待玉来福悠悠的睁开眼,院子里已没有人,只有两只圆滚滚的兔子映入眼中。
  玉来福眼睛一亮,将最胖的那只抱在手里揉了揉,好软的毛,好软的肚子。
  他院子里怎么会有兔子呢?
  难不成他方才没有做梦,真的是许桃?
  许桃倒是很做的出这种逗人开心的恶作剧。
  “许桃?”玉来福抱着兔子追了几步到门外,“许仕安!”
  玉来福对上的却是另一个人殷玄。
  两人的目光穿过快绿阁似锦的繁花,遥遥碰撞在一起。
  “陛下……?”
  潘全挤眉弄眼的给玉来福使眼色:乱叫乱叫,哪里有许仕安。
  玉来福揉了揉手里软软的小兔子,是殷玄送的?
  他还以为只有许桃会做这样逗人开心的事……玉来福心里莫名漏了一拍。
  殷玄张了张手臂,不知是身为奴伎的素养,还是某种难以形容的吸力,玉来福的身体不自觉的朝殷玄走过去,让殷玄拥了个满怀。
  殷玄眯了眯眼,像是恨不能把他拖到床上教训:“这般牵挂那个许桃。”
  “不,不是,陛下别误会。”玉来福道,“奴才只是忽然变成一个人住还不习惯,过几日就好了。”
  殷玄用力搂了他一下:“兔子喜欢吗。”
  玉来福笑说:“喜欢。”
  殷玄用手指碰了碰他的嘴角,玉来福是经常笑的,但这是殷玄第一次真的从他眼里看见欢喜。
  殷玄凑上去吻他的唇,吻完了,鼻尖还抵着他的脸颊不舍得挪开:“朕亲你一口比睡两个时辰都好使。”
  “陛下竟也会说这种话……”
  殷玄很浅的笑了一下,转身回了勤政殿,这几日前朝不安定,他闲不下来。
  玉来福得了两只毛绒兔子,兴致勃勃的研究起如何喂养,这种垂耳兔比一般的兔子娇气些,玉来福特地去御兽园请教喂养师。
  殷玄又让人搬了许多的花草来,将他的小院子装饰跟个花圃一般。
  玉来福从御兽园拿了干草回来,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他叫住一个正在搬花的小太监问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说:“陛下说公子你喜欢花,现下正是开花的好季节,花房又培育了不少新品种,便送来给公子看。”
  玉来福拿着干草去喂兔子,一个搬着花盆的小厮闷头撞到玉来福身上,险些将玉来福撞个趔趄。
  玉来福素来是好脾气的,没说什么责怪的话,径自往屋里去了。
  可那人好像故意的一样,又拿肩膀去撞玉来福:“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吗!”
  玉来福听了声音才去看那人的脸,这个盯着他撞的坏熊不是旁人,正是那个离了宫的许仕安!
  玉来福微惊:“你怎么进宫了?你不是偷混进来的吧?”
  “我哪有那样的好本事!”许仕安将花盆放下,大大方方的拍了拍自己的腰牌,“我是奉命进宫的。”
  “为何?”
  “潘公公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以‘侍读’之名入宫伴驾,”许仕安朝玉来福挤了挤眼,“其实就是借个名义,让我来陪你,我可以一边陪你,一边温书,还补贴月奉给我,这样的好事,我自然爽快答应了。”
  玉来福恍然若梦:“我还当要一别经年……没想到这么快就故友重逢。”
  “是啊。”许仕安大咧咧的把自己的书摆满桌子,“早知道我还要回来,我就不把书全搬走了!”
  许仕安抬起下巴,跟从前一样的“颐指气使”:“我还要用你那边的橱子,我这边不够用!”
  玉来福笑开嘴巴:“随便用,都空着。”
  许仕安跟从前一般将自己的东西塞满橱柜,笔墨纸砚又乱七八糟的摆回桌上,只给玉来福留一角吃饭。
  屋子的空间一下变得更加狭小,玉来福却久违的笑了一下。
  偌大的皇宫,像个逃不出去的棺材,许仕安是他在这唯一能说上话的朋友,许仕安能搬回这里,玉来福忽然觉得皇宫的日子也不那么无聊又难熬。
  风中送来花香,玉来福目光深长的望向勤政殿的方向。
  既然是潘公公传的话,那便是殷玄的意思。
  是殷玄让许仕安回来陪他。
  玉来福心里泛起一阵他自己都无法形容的涟漪。
  殷玄对人好的时候,能温柔的将人捧到天上,连神智都意乱情迷的恍惚了。
  第19章
  玉来福的小院成了皇宫里别样的一番天地,花团锦簇,曦光洒落的时候,奇花异卉昂首怒放,瑰丽争艳。
  玉来福从花房借了好些工具,每日勤勤恳恳的培土、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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