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殷玄状似无意:“你编的同心结进程如何?”
  玉来福手里的茶忽然不香了:“奴才长时间不曾做过手工,有些忘了编法,不过奴才还是觉得,陛下若身体抱恙,还是请太医前来诊治更为妥当,辟邪祈福之说虽在民间盛行,可神鬼之事终究虚幻。”
  殷玄眼角微抬:“你在关心朕吗?”
  玉来福认真回答:“自然。”
  殷玄眼睛发亮,垂下睫毛也遮不住窃喜的神色。
  玉来福关心的真心实意:“陛下乃一国之君,每日大小事务都等着陛下决断,若真的心悸不适,还是请太医诊治,免得积劳成疾,有伤国本。”
  殷玄眼中闪闪发亮的神色一分分暗淡下去了。
  这般言辞恳切,原来是怕他病倒了,不能上朝。
  殷玄假装无意:“你觉得祝家的小女儿如何?”
  玉来福砰的一下被许仕安的预言击中脑门,如实回答道:“祝姑娘活泼开朗,笃学敏行,很好。”
  殷玄眼睫垂下一片阴影,那他便是跟玉钦喜欢的性格截然相反,阴郁寡言,浅见寡闻。
  殷玄闷声:“你在她生辰的时候,特地送她同心结,做定情信物?”
  玉来福一时哑言,顿了顿笑道:“禀陛下,是她生辰送的。祝姑娘及笄礼时,邀奴才前去观礼,奴才编了送她玩的……”
  殷玄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一个度。
  殷玄笔上的墨汁在纸上砸落一个大墨点:“你与她行过男女之事了?”
  “没有没有。”玉来福急忙撇清,“奴才并未与祝小姐成婚,怎能与她行夫妻之礼,这不是君子行径。此等污人清白的传闻,陛下切莫相信,也莫要因此耽误了祝姑娘一生幸福。”
  殷玄面色缓和了些,抬眸看他这般着急解释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的很:“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舍得让她嫁给旁人?”
  玉来福不知该如何分说,婚姻之事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父亲母亲为他定下祝家小女做妻,他当然要学着哄人开心。
  谁家的丈夫不是围着妻子哄?做些小玩意哄女孩开心,是他的分内之事。
  不过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只要是个好姑娘,愿意屈嫁他为妻,他都会一心一意的对人家好。
  玉来福字字诚恳:“奴才也不至于非绑着祝姑娘与我受苦。从前玉、祝两家门当户对,奴才自负有几分才学,也勉强配得上祝姑娘,但如今,奴才落入奴籍,玉家也已倾倒,奴才身似蜉蝣……怎敢以此微薄之身,妄图春华。”
  “还好那一纸婚约,只是两家长辈之言,并未落到实处,也不算耽误了祝姑娘。”提起此事,玉来福是颇为愧疚的,起身跪到殷玄面前,
  “陛下,只要您不准奴才出宫,奴才一生都会服侍陛下,正如奴才答应陛下的,予索予求,绝无怨言。还求陛下莫要跟一个姑娘介怀,奴才已经拖累了祝姑娘,若因此事再耽误祝姑娘一次,岂不是罪加一等。”
  殷玄沉着脸,只要他不放玉来福出宫,玉来福的确一生都逃不出皇宫。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玉来福笑了笑:“陛下想要同心结,奴才回去给陛下编一个就是了。”
  “不必了。”殷玄忽然不想要了,应付公事的同心结,他拿到手了也没意思。
  予索予求又如何,百般顺从又如何,玉来福心里只有本分,没有他这个人。
  “你放心,朕不为难她。”
  玉来福叩首谢恩。
  玉来福离开大殿许久后,殷玄还坐在桌案前沉默不语。
  他在认真的想,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不像玉钦,从小在不错的家庭中长大,天生就有爱人的本事。他从小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只有一个嬷嬷每天给他送些饭菜。
  那些饭菜时而好吃,时而馊臭,但足够让他活着。
  有一段时间,他觉得给一个人饭菜,就是爱,就像老虎会给幼崽叼回兔肉。
  但显然不是这样的。
  又有一段时间,他觉得控制不住的想跟那个人欢好,就是爱,就像发情的母虎会跟公虎交配。
  但好像也不全是那样。
  天完全暗沉下来,将殷玄笼罩在夜色,用安全的色调遮住他的茫然无措。
  他躲藏在黑夜里,非常认真的想了一整夜。
  第39章
  玉来福愿赌服输,在许仕安的要求下,提了一副“诗书继世”。
  许仕安要等他发达之后刻成牌匾挂在府中,当做传家名训。
  许仕安兴奋的在房间里转圈,忽然发现一个重要问题:“来福,你有没有发现,陛下很久没有留你过夜了?”
  玉来福怔了一下,如果说殷玄之前顾及着他臀上的伤,怕伺候的不痛快,如今他身体已然痊愈了,殷玄也没有要召幸他的意思。
  不过玉来福不会因为“失宠”难过,反倒觉得日子轻松了不少,每日上职,去学堂,看书,备课,听许仕安叽叽喳喳,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忘了他是个奴伎。
  学生们聚在一起讨论诗书,偶一次提起曾荣,说起宫外有人从野外找到了曾荣的尸首,要为他举办葬礼。
  玉来福停住脚:“你从何处听说的?”
  那人朝玉来福作揖:“先生,学生有个表兄也算是曾先生的门生,是他所说。”
  “我知道了。”玉来福略一沉思,阔步去了值守处逮人。
  一刻钟后,吕默换了常服要下职出宫,刚到拐角处便被人偷袭,一记锁喉拖到了墙后。
  吕默反手肘击,那人顺势化了吕默的力道,钳住他的手腕。
  玉来福人虽瘦,力气不小,吕默手腕子让他攥的生疼:“有正门不走,我还当我让对家盯上了。”
  “正门人多,又生事端。”
  吕默揉着腕子:“找我何事。”
  玉来福目光质问:“老师要办丧礼?”
  吕默略显心虚:“嗯。”
  玉来福:“你为何不告诉我?是谁给老师操办,为何过了这么久才突然要办?”
  吕默道:“是我与刘侍郎暗中带人老师尸骨,想为老师尽孝。日子早就定下了,只因京中一直有事耽搁,所以推迟至今,并非突然要办,是我没有告诉你。”
  “你……”玉来福让他气的一个愣怔,“在什么地方,明日什么时候。”
  “你出不了宫,也不必去。”吕默不告诉他,抬脚便走。
  玉来福一把扯住他:“吕默!”
  吕默“嘶”的一声,当真觉得玉来福手劲长了不少,不似从前那般病恹恹的,半死不活。
  吕默严肃道:“明日人多口杂,你如今的身份去了,是自取其辱。”
  这话一下敲中了他。
  玉来福抿住唇,吕默的话非常委婉了。
  士族一向自视清高,哪怕这些日子他过得有些忘可他到底是个床奴,不像当年风光无限。
  吕默深皱着眉:“这几句话都受不住,何必去自讨苦吃。清源,我不是想拿话伤你,日后有机会我再……”
  “我知道。”玉来福定定的抬起眼眸,“我会去的。你不告诉我,我就问别人,我一定会去。”
  丧礼这一日,从夜里就开始落雨,前来吊唁的学生撑着白伞,寺里寺外站了白茫一片。
  曾荣毕竟是戴罪之人,哪怕陛下不过多追究,举办丧礼也不能大肆声张,只是一群学生为曾荣请了灵位,选了一处偏僻的寺庙祭奠祈福,略尽一份心意。
  吕默站在寺檐下,雨水如柱流下。
  刘侍郎轻声与他交谈:“玉氏公子是曾先生最心疼的学生,可从始至终,那小公子一次面都不曾露过,终究是老师白疼了他。”
  吕默抿唇不语,这些话在他听来都刺耳。
  刘侍郎对玉钦颇有微词:“听说将军你与玉钦割袍断义,可是发现此人人品不端?”
  吕默脸色不佳:“我与玉钦莫逆之交,割袍断义只是些道听途说之言。玉钦品性端正,为人君子,改田之策能如此顺利的推行,更是因他背后助力,是我故意不告诉他祭奠之事。”
  刘侍郎十分不解:“这是为何?”
  吕默没再解释下去,将玉钦的身份处境翻出来,只会让他更加难堪。
  刘侍郎还想再问,便见人群三三两两的往寺外走去,边走边道:“听说玉家小公子来了。”
  刘侍郎嘶了一声,也跟着出门去看,吕默大步跟上去。
  寺门外,玉来福独身一人撑伞站在细雨里。
  在众多白伞中,唯有他撑着一把黄旧的油纸伞,衣襟和发髻都是奴才样式。
  吕默猛地攥拳在侧,他真的来了。以玉钦的聪明,他若有心打听,很快就能摸到蛛丝马迹。
  寺外一时陷入寂静,在场的人都是玉钦的同门,多半是认识他的。
  也正因为认识,所以格外吃惊。
  “我只当传闻说他入宫当了奴伎是嫉妒之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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