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是。”玉来福长身而立,“我要问个清楚,但我接连求见陛下,陛下都对我避而不见。你说樊林叛变,依你之见,樊林是受谁指使?”
吕默认真道:“我不知道。清源,哪怕樊林入狱,我也不能保证玉伯父的死跟陛下全然无关。”
“为何?”
“这段时间你不在京中,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情,陛下的性情变得十分古怪。”吕默沉着眸,“这两个月,陛下经常如此,关起门来谁都不见。”
玉来福追问:“你也不知道原因?”
“不知道,”吕默一脸讳莫如深,“这件事众说纷纷,有人说陛下正在变成一只恶兽。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此等传言无羁,可若你亲眼看一看陛下的行事做派,很难不信。”
吕默不知回想起什么:“陛下体内像有一只将要觉醒的恶兽,我时常觉得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戾,而皇宫里的宫人,也常听见他可怕的声音,因此心惊胆战。”
吕默面色疲惫:“陛下如今神智不清,难以自控,就连我有时也会感到害怕。我不能保证,是不是他发疯的时候,让樊林去杀了玉伯父。清源,我没有必要骗你。”
“我知道。子肃的人品我信得过。”
“你若真信得过我,就回淮南去,如今的京城不是久留之地。”
玉来福没答这话,他也不打算就这么回淮南。
半晌,玉来福定声道:“我想见樊林。”
大理寺狱,樊林手脚捆绑在刑架上,身上血痕淋淋,人已然受刑昏死过去。
吕默轻使了个眼色,狱卒一盆冷水泼上,将樊林浇醒。
樊林咳着倒灌的水,抬眼竟看见了玉来福。
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仔细辨明,突然仰天大笑。
狱卒一鞭子抽在他脸上:“大人面前,容你放肆!”
樊林啐出一口血沫子,看向玉来福:“你回京了。跟他们一样,来审问我?要问什么,你爹的头,还是你侄子的手,问吧。”
玉来福:“是谁指使你去杀我父亲。”
樊林冷嗤:“殷玄。”
玉来福:“我兄嫂侄儿,如今在何处。”
樊林:“死光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尸体被野狼吃了没有。是殷玄,让我杀光他们,你肯定不信。”
樊林蓦的笑起来:“你肯定不信是他下的令!他说我叛变,我何曾叛变!我每一件事,都是按他指令做的!他药瘾发作神志不清,我如何知道!”
玉来福凝视着鲜血淋淋,状似癫狂的樊林。
狱卒拿起鞭子响亮的抽在他身上,鲜血飞溅。
吕默拉着玉来福站远了些:“审了好些日子,他都是这一番说辞,说是陛下药瘾发作,性情大变,让他去做那些事。死不改口,不知几分可信。”
玉来福同吕默离开大理寺狱,樊林还嘶着嗓子惨笑:“你们都不信他药瘾颇深,无法自控!我一片忠心却沦为奸佞,在此受苦!”
“我如何知道他药瘾发作会神智全无,我奉命行事罢了!如今却要冤死我来顶罪!”
“让殷玄来与我对峙!你问他敢不敢来!”
第48章
玉来福踏出大理寺狱,鼻腔里似乎还萦绕着血泥的气味。
天地萧肃,吕默跟玉来福并肩走在大理寺铺陈的白砖地面,一人做武将束袖常服,一人广袖阑衫,文质彬然。
恍惚间,吕默好似看到跟玉钦同朝为官的情景。
玉来福眉宇不曾片刻放松,两人驻足大理寺“明正典刑”的匾额底下。
吕默:“你有什么打算。”
玉来福垂着睫羽,脸上如同覆着一层冰雪冷白,认真考虑这话。
玉来福反问他:“你呢?是要搅在京城的浑水里,还是及早抽身自保?”
如今樊林被困,兵权几乎全在吕默一人手里攥着,吕默的态度不容小觑。
维护殷玄,拥立慎王,还是起兵造反,每一件事吕默都能在其中挑起风云。
“我父亲镇守边疆三十年,马革裹尸而还,我母亲女中英豪,身为女子却是军中副帅,战功无数,我吕家满门忠义,不能断送在吕默身上。”吕默诚然,
“我不叛,不逃,但也不会参与皇位争夺,吕默只守家国。国破山河在,只要吕默一日掌着兵,就会一日护着城池,守着万民。”
“子肃忠义。”玉来福脸上看不出神情,径自转身离去。
吕默抓住玉来福的手腕:“你去哪。”
“入宫。我要见殷玄。”玉来福声色清冷。
“你要去找陛下算账?”
“不关你的事。”玉来福拂开吕默的手,阔步而去。
黑云压城,树枝在狂风中摇动,眨眼功夫一颗砸落下来,在地上汇聚成水洼。
玉来福披着一件薄裘,撑着油伞走在红墙宫道之中。
勤政殿的大门依旧紧闭着,玉来福叩了半天的门,才有个小太监畏畏缩缩的探出头来:“大人,您请回吧,陛下谁都不见。”
玉来福冷声:“去通传!”
小太监没有答话,低头将朱红的门扉再次紧闭。
宫道凄清,雨声如裂帛,玉来福在大雨里站了半个时辰,衣摆让雨水扑了个透,没有半个人再来理会他。
任由他再怎么叩门,勤政殿的大门也没有再次打开。
玉来福指骨攥紧伞柄。
他日夜兼程的从淮南回京,旁人都以为他是回京查案寻仇,殷玄难道也这样认为?
他按捺着家人去世的悲痛,一次又一次的来敲勤政殿的门,难道就是为了当面质问是怎么回事,让殷玄有个交代吗?
别人不了解他,殷玄也看不懂他。
君父深陷宫闱,身边的近臣心怀鬼胎,市井中还有谣言唱衰之词……他再不帮君父,国将无存。
尤其去大理寺见过樊林后,他越发笃信,如今殷玄的处境必定十分艰难。
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殷玄跟他坦白朝局实情,两人商议对策,再联手吕默,或许还能放手一搏!
他千里而来,怀着满腔赤诚一次次求见,殷玄却连门都不让他进。
斜飞的雨水扑在他脸上,一把油伞在倾盆大雨中如若无物。
玉来福往后退了几步,在冷雨中返回快绿阁,惊雷劈下,将阴霾的天空劈出青紫裂纹。
玉来福突然驻足,眼底神色骤然凛冽如刃,扬手扔了那把无用的伞,甩飞一串雨帘,大步返回勤政殿。
他冷色仰头看向紧闭的朱门,目中怒火隐泛,抬腿一脚踹了上去!
“殷玄!”
既然要发疯,他就也疯个彻底。
殷玄想见他也好,不想见他也罢,他今天一定要见到殷玄,由不得殷玄选择。
玉来福将朱门踹的哐哐响:“殷玄!为什么不见我!”
“还是做了亏心事,不敢见我!”
殿内,阴暗的内室,殷玄的双手吊在墙壁上,手腕处磨的血肉翻出。
铁索缠着殷玄的双脚和腰腹,几乎将他定在墙上,而他此刻,垂然将死的耷着脑袋。
一滴冷汗顺着鼻尖吧嗒掉下来,砸碎在地上。
潘全听着屋里没了动静,匆忙推门进屋,用温水浸过的帕子擦去殷玄脸上的冷汗:“陛下?”
“陛下?”
潘全不忍心的颤声喊他。
殷玄嗓子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吟,睁开一道眼缝,声音嘶哑的厉害:“几天了……”
“陛下,三日多了,您又熬过去一轮,陛下一定能戒除那药。奴才给您解开吧?”
殷玄闭了闭眼,确定身上那股难以忍受痛痒消失之后,点了点头。
潘全将束缚他的铁链逐一打开,这些都是殷玄给自己捆上的,他自从回京之后就把慎王呈上来的药全都扔了出去。
他想真正赢过殷慎,就必须把药瘾戒了。
殷玄双腿骤然失力的跌坐在地上,仰头靠在墙壁上:“是谁在喊我……还是我听错了……”
潘全道:“陛下没有听错,是玉公子。”
殷玄闭阖的眼睛又睁开:“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四天以前公子就回来了,可那时候陛下药瘾发作,奴才只能先将人搪塞过去,如今公子生气在外头踹门,还唤着您的大名呢……”
殷玄仔细听了听,还当真是叫着殷玄。
潘全低声道:“陛下虽宠爱他,可在皇宫直呼陛下名讳实在不敬,陛下莫要生气,奴才这就去提醒玉公子。”
潘全急忙撑了伞往门外去劝玉来福。
殷玄听着玉来福的怒声,忽笑出了声,他为何要生气,高兴都来不及。
玉来福终于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只敢下跪的奴才。也终于不是那个凡事置身事外、敛起一身才学明哲保身的奴伎。
他终于……见到了玉钦。
殷玄撑着地面踉跄着站起身,是他盼望的玉钦。
可又偏偏是这样一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