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温升竹揉揉面皮,觉得颊边有些烫。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崔冉,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互换身体的问题。
  崔冉并没有觉察,她在想在姚府一天一夜中发生的所有事。她虽然拿到了油灯,烧了白纸,可是却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因此还要靠其他三人将自己经历的事情对上一对。
  正好他们在姚府中消磨一天早已饥肠辘辘,如今死亡威胁消失,身心轻松,肚子也接二连三地叫起来。于是他们随便找了个卖早食的摊子,叫了几碗馄饨吃起来。一人两碗下肚,才有闲情说说那惊悚的过去。
  “老子活了这么大,也是第一回 叫纸人追着跑,还差点把小命留在姚家!”沈天野忍不住愤愤道,他把碗重重放下,一扬手,“再来一碗。”
  崔冉知道他跟温升竹互换了身体,杜见春并不知道。在她眼中,向来动作优雅从容温升竹突然举止粗放起来,她瞬间警惕,抱着碗挪开了好大一段距离,以为他是叫鬼附了身。
  温升竹见她神情不对,连忙解释道:“大约是在正厅出了差错,我与哥哥互换了身体,现在他是我,我是他。”
  杜见春这才放心,她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说道:“我在正厅被那妖怪追着跑,就看见你爬进了棺材,是不是那里面发生了什么?”
  “你们见到的是棺材?”崔冉与沈天野异口同声道。
  杜见春:?
  “可我们看到的是一只裹尸袋。”崔冉说道。
  “你们也是在正厅中央见到的吗?”杜见春问道。怪不得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见到崔冉与沈天野,却在爬出棺材之后见到了他们,而他们也在正厅。
  崔冉若有所思,也许她和沈天野进入的是一个空间,温升竹和杜见春进入的是另一个空间。两个空间在中央位置重叠,交汇处就是棺材。
  “我们也是在中央位置看到的,”她继续道,“同样的位置,不同的东西,我划开了裹尸袋看到了天野的身体和一盏油灯。”
  “而我拿到了一张白纸。”温升竹补充道,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喜服,“或许你们看到的不是裹尸布,而是锦被?”他猜测到。
  这个想法有些离谱,毕竟裹尸袋与喜被相差很大,但是结合身上的喜服,还有他们那边被布置成灵堂模样的正厅,他猜想崔冉那边应当是喜堂才对。
  升官发财,老母过寿,旧夫人死,新夫人来,王掌柜人生圆满。
  “这样就能够解释,这两个空间同时存在,关键的油灯和象征着姚府的白纸被分开放,如果是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同时拿到两样东西。”杜见春十分赞同,同样她后知后觉,发现了王掌柜的恶毒之处。
  不仅如此,她和温升竹都拿了祭器,虽然躲过了变成纸人,却改变了自己的身份,共同进入灵堂空间。崔冉和沈天野既不是宾客,也不是参加丧礼的人,自然作为婚宴的主角进入了另一空间。
  他们能够活下来,绝大部分是误打误撞,运气使然。想到这里,明明是白天,他们都觉得如坠冰窟,身上泛起层层寒意。
  怪不得其他人都没有逃出去,姚府九死一生,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馄饨来喽!”老板热切地招呼传来,新的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被端上桌来,可大家都没了食欲。
  半响,杜见春才道:“各位,在灵堂之中,我被王掌柜追杀,最后一刻他被烧成了焦炭,官府那边应当可以交代了。”
  她举起碗,将碗中浅浅一层馄饨汤一口饮尽,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说道:“我们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这次死里逃生,最好别再有这种事了。她心中默念。
  崔冉三人也端起碗,与她作别。
  离了摊子,温升竹打算先扮作沈天野去见沈父沈母,宽慰他们。
  崔冉则准备和沈天野一起前往师父说过储存了众多道家典籍的二仙庙,寻找换回两人身体的法子。
  三人暂别。
  温升竹回到家刚换过衣服,便听说沈父沈母去了万寿寺祈福。于是他牵上马又赶去万寿寺。
  万寿寺在平城东南角,一入山门便能听到诵经声阵阵,风吹幡动,檀香袅袅传入鼻端。温升竹问过沙弥,得知舅舅舅母正在大佛殿中敬香,便从小径经过配殿,一路走去。
  大佛殿在万寿寺的中间位置,前后栽种着参天古树,时不时传来鸟鸣叶落之声。温升竹越过门槛,见两人正背朝自己,高举双手,弯腰正拜。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温升竹学着沈天野的口吻喊道。因为融入了自己一路经历生死的心情,声音中也隐有颤抖。他不敢高声,却也惊动了两人。
  沈父沈母刚刚将香插在香炉中,合手拜过,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回头,见到许久未见,生死未卜的儿子好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忍不住鼻子一酸。
  沈父还强忍着,沈母已经眼一眨,落下一连串泪珠。她虽然哭,却是喜极而泣,快走到温升竹身边,拉住他的手,反复摩挲:“我儿,我儿,你终于回家……”
  沈父在她身后,上下打量着温升竹的身体,见他没有伤痕,也没有强忍着的不适,才终于放心。
  沈母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扶着温升竹的胳膊,转向面前的菩萨金像跪下。她摊开双手,虔诚地匐匍在软垫上,连道:“多谢菩萨,菩萨慈悲心肠,将我儿送回我身边。”
  她的眼泪浸湿柔软的金色布垫,檀香袅袅升起,飘散入这偌大的殿宇。
  菩萨端坐莲花宝座之上,身上流光溢彩,以金箔妆点,身后无数手臂伸出,或结印,或抚膝,或持不同法器,而她身体中央的净瓶之中,隐隐竟似含有万顷怒涛,水声滚滚不断传入温升竹的耳朵。
  在这空旷偌大的殿宇之中,穿透层层锦绣幢幡,震慑着他的心魂。而当他诧异抬头看去,水声骤然停止,金像弯目,似合未合,正怜悯地看着脚底这个渺小的凡人。
  一切都十分正常。
  温升竹已经体会到这世界的光怪陆离,因此不敢忽视这种异动,只当是菩萨显灵,也跟着拜下,许愿自己早日与哥哥换回身体,家中不要再生事端。
  可是不想要什么,偏偏来什么。他们刚刚离开万寿寺,舅母乘轿,他与舅舅分别骑马准备回去。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天色也跟着骤然变暗,飞沙走石间,马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受到了惊吓一般。温升竹死死勒住缰绳,他不太擅长骑马,此时要控制这匹马就格外艰难。但是沈天野极为擅长,因此他不得不装的一派轻松的模样,关心舅舅:“父亲,您没事吧?”
  沈父眯着眼挡住沙尘,高声回道:“没事,快些走吧,我看着这天要下雨。”
  狂风多半是骤雨的前兆,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刮了一阵,折断了几根树枝,抚平了一层尘土就停歇了。但是天色依旧昏沉,阴云压低,几乎沉到他们的头顶,燕子盘旋着擦着地面翻飞,家仆抬起轿子继续走,温升竹不放心的缀在后面。
  刚走没几步,他突然发觉,轿子左前方似乎多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背后一个贯穿的血洞,他一眨眼,这身影就消失了。
  可他看得分明,并不是自己的幻觉,这个身影是枉死的沈临风。他眼皮狂跳,忍不住握紧缰绳。
  难道是沈临风死后变作了鬼,不甘心要找他们要个说法?他心中一颤,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他们家也许还有麻烦没有解决。
  第18章 万寿寺(一)
  参与姚府寿宴的人全都死了,官府却对这件足以轰动整个平城的大事没有任何反应。不仅如此,平城人也没有反应,他们照常生活,仿佛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甚至崔冉他们不曾听说一丝一毫关于此事的传闻。
  温升竹在一次与家人闲谈中装作无意问起姚府的情况。沈父愣了一下,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只道:“姚家?姚家是哪家来着?”
  沈母倒是有点头绪:“外地逃难来的那一家,突然发了笔横财,还叫我们替他押送过几箱货。”
  “好像是……做什么字画生意的?”
  沈父恍然,记忆回笼:“那户人家啊,早就人去楼空了,怎么突然说起他们?”
  沈母的神情还有些怀念,点点头说:“我与他家夫人烧香时见过几面,听说是跟着家人回老家了。”
  他们两个说得煞有其事,没有半分怀疑,温升竹试探道:“那姚府的宅院呢?”他记得当时刚一进入姚府,便见到其中青瓦飞檐,丹楹刻桷,设计与摆放都是时下流行的。
  “早已荒废了,当时据说问了左邻右舍,没人接手,找了官牙也卖不出去。后来时间一长传说那里闹鬼,你可避着点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沈父严肃道,经过走镖这一件事他对神鬼妖怪深信不疑,因此忌讳也多了起来。
  “嗯,孩儿知道。”温升竹应下。
  “怎么突然问起姚家的事?”沈父觉得今天的沈天野有些奇怪的,说话时似有隐瞒,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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