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所以在万寿寺中,根本不是妖鬼不识字,所以黄符上写什么都可以吓退妖鬼。而是朱兴借助了“油”的力量。
  “至于后来,他因为吃了油,所以上不得下不来,被卡在阴阳两界之中,没有一处肯接受他。”
  “那……油是什么?”沈天野挠挠头,他的目光不仅移向桌案上安静燃烧着的长生烛,“我走南闯北这么久,押送如此之多的宝物,都没有听说过一种油能让鼠妖变得如此非凡。”
  “我也从未听过。”殷殷见过许多达官显贵,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件神物,叫人生不生死不死,行走阴阳之间却不被承认。
  此时一阵凉风袭来,吹得院中李子树枝条乱晃,桌案上的灯烛芯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它下面那盏亮而润的灯油,此时正微微荡漾着。
  总不能是长生烛的油吧?
  崔冉也有些想不通,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却又近在咫尺,随手可捉。
  直到温升竹突然开口道:“或许,那东西不是油。”
  接着他与崔冉对上视线,“你还记得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鼠婆崔白吗?”
  “同样是鼠类,同样与普通鼠妖不同,如果崔白是因为得到了一块太岁,那么朱兴有没有可能也是得到了类似的东西,或者干脆是更大的太岁。”温升竹说起这件事时心中难免恍惚,初遇鼠婆,漆黑曲折深不见底的洞穴,还有她半夜挥舞斧子砍肉的身影,张牙舞爪形状可怖,都让初遇妖怪的他感到分外悚然。可如今再提起,他竟觉得有些习以为常。
  桌案上的长生烛还在燃烧,拖出的影子随风狂舞,映在每个人的脸上犹如长而韧的触手。如今这个世界,妖怪横行,人命如燃烛,轻而易举就会被一阵惊风吹熄。
  “什么鼠婆,什么太岁,”殷殷瞪圆了眼睛,“噗”的一声变作小鸟,叼起一旁的避风罩笼在长生烛上,“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沈天野同样是一头雾水,这是独属于崔冉与温升竹的经历,他没有参与过,是一处空白。
  崔冉立即反应过来,她从怀中取出那卷地图展开,又匆匆跑回屋中取了只炭笔,边勾画标注边对众人解释道:“这里是平城,白云观在城外不远。”
  一个墨色圆圈落在地图上,水波样的纹路一震,一个小城拔地而起,落在地图上。紧接着崔冉继续画:“沈天野失踪,我和温升竹去寻,在经过这片林外荒坡时见到了鼠婆。”
  一只纸片老鼠出现,在地图上刨了两下,活灵活现的。“在这里我们第一次觉察到蹊跷,鼠婆得到了一块珍贵的太岁,因此活了很久很久,远远超过一个没有得道的鼠妖能够活的年岁。”
  “其实此时她的背后就已经有人为的痕迹了。”温升竹补充道。
  “而这里,是悬崖,在悬崖中我们发现了一处血肉山洞,而在洞穴中找到了天野的魂魄,那时他的肉身已经不翼而飞。”一处血肉模糊之地跃然纸上,犹如深渊巨口择人而噬。
  “既然只有魂魄没有肉身,那便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引我们入局,一是……”
  “我的身体对他有用!”沈天野恍然大悟。
  这也并非没有可能,因为沈天野身上有天狗的血脉,他的身体强壮坚韧程度远超常人,甚至比一般的低级妖怪更为珍贵。
  “从山洞我们又回到了平城,千里一线,一瞬间就可完成,这绝非奇迹而是人为。”崔冉一笔再次回到平城,顿时地图上的景色变换,山川震动,长河断流,一切甚至变得混乱起来,血肉山洞吞下了半个城镇,老鼠跳到了高塔之上。他们也许并非从一张地图上长途跋涉,而是始终在一个空间中上下往返。
  “我们回到平城,由于要给天野找身体,所以我们进入了王掌柜的纸人店。”
  此时殷殷已经听得入迷,崔冉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道,她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忍着害怕听下去。
  “王掌柜想要画出举世无双的画,成为天下闻名的画家,所以他亲手剥了自己的皮,制成一张张画纸,而他死去的怨念也将纸人店和收到人皮画的姚府变作地狱。”
  “至于此处,万寿寺,这里有一方血池,不知道吃下了多少年的血肉尸体。”崔冉圈圈画画,如果王掌柜提供了皮,万寿寺提供了血肉,那么现在他们追查的陈家酒肆提供了什么呢?
  “什么又扒皮又拆骨的,吃鸡也没有这么干净的。”殷殷嘟嘟囔囔,她早就被吓得炸毛,躲在崔冉怀里瑟瑟发抖。
  “你说什么拆骨?”崔冉却捕捉到她的内容。
  “就是,你没吃过烤鸡吗!”殷殷探出小半个脑袋,啄了一下她的下巴。
  “陈氏是蚌……可她却有一条蛇,她用蛇鳞入酒,难道幕后之人想要蛇骨?”
  不,不,不是蛇骨。
  崔冉悚然,一股寒意直窜她的脊背,她也是蛇,这世间蛇妖千千万,幕后之人想要的不是蛇骨,而是龙骨。
  是一条将要化龙却未曾化龙,只差临门一脚的半龙的骨头。这样他既有龙骨的效用,又可躲过上天的谴责与惩罚。
  简直阴损狠毒。
  第45章 龙女(十二)
  第六日。
  早已死去的郎君,又完好无损地躺在了床上。
  他的手正与陈氏十指紧扣,但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和柔软,甚至她感受不到自己这只手掌的存在。她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但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缓缓沉入腹中,将她的胃肠塞得满满当当的。
  她不敢转头,甚至不敢抽出手掌,只有长睫忍不住抖动,泄露她内心的恐惧,以及证明她是个活人。
  陈三郎,不是死了吗?
  她手指上依旧残存着血液的腥味和粘腻,陈三郎扭曲不甘的神情犹在眼前,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他怎么可能复生?
  如果不是,那躺在她身侧的是谁?
  是鬼,还是一具行尸?
  陈氏不敢再想,就在此时,陈三郎却动了。他手指轻轻摩挲着陈氏的手掌,只这一下,陈氏就跟着提起心,屏住了呼吸。紧接着,陈三郎侧过脸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陈氏猛地闭上眼,她怕自己见到面目全非的陈三郎会控制不住自己。同样,她也害怕正常的陈三郎。
  “玉珠,快醒醒,该起床用饭了。”陈三郎的声音犹如蜜糖,陈氏掀开眼皮,试探着看过去。看到了一张同样犹如蜜糖的脸庞,他原本白皙的面皮被阳光烤成微微焦色,却给那张俊俏有余气概不足的脸增添了几分英武。
  陈氏这才完全睁开眼,她没有那么害怕了,装作一副睡眼惺忪模样,点点头。她曾经听过一个说法,有些亡魂并不知道自己死了,还会正常的回家生活、做工,若是有人揭穿,或者说漏了嘴,亡魂便会顷刻变作恶鬼,夺了那人性命。
  “郎君,你先起身,我来煮粥。”陈氏假意柔声道。她想把陈三郎赶紧支走,留出一个喘息的空间里,叫自己平复一二。毕竟她此时脑袋乱作一团,根本无法思考也无法分辨。
  只不过人终究难以掩饰自己的脆弱,陈氏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她听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几乎连成波浪般的泣声。
  果然,陈三郎凑近了些,皱眉细细端详她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样关怀她的好三郎,很久不曾有过了。陈氏心想,这必然是鬼,想要扮成陈三郎的模样,却不知他本不是这样的人。
  陈氏顺着挤出两声咳嗽,垂下头含糊道:“应当是昨晚着凉,有些头晕。”
  陈三郎手抚上她的额头,“还好,还好。你若不舒服今日就好好躺着吧。”他的手冰凉,说不出的感觉,像发冷硬掉的猪皮,又有些光滑。一放上来,陈氏便觉得一阵针刺般的冷侵入骨头。
  她差点僵成一尊雕塑。
  “不必,我喝点粥就好!”她失声道。陈三郎煮的餐食她不敢吃,还不如让她来。
  可她却不知道,这外间也变成了她不熟悉的样子。
  原本方方正正的房子在她眼前呈现出一个弧度,桌椅板凳都挨着墙一字排好,就好像有人在半夜将房子抻了抻,又摆弄出圆形。而她家的房门,成了一个小小的圆洞,镶嵌在对面。
  窗子也消失了。
  煮粥的心思早就在她看到眼前景象时就被抛之脑后。陈氏走到门前,急急忙忙地想要出去。
  门很轻,没用使劲儿就掀开了一条缝。
  外面纵横交错的是什么?柴火吗?
  一片枯叶摇摇晃晃落在她肩膀。然后,她被拍了一下。陈氏猛地一抖肩膀,转过头去,正对上陈三郎的脸。
  好奇的一张脸,就在她脸侧,朝外面看去,“怎么了?”
  陈氏的声音哽在喉头,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不能被陈三郎发现的异常,也许她应该装作若无其事。
  那只手还在她肩头,她不敢提出要出去看看的要求。于是她往旁边迈了一步,刚刚好挡住了外面的景象,也让自己直面陈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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