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舒服,绳梯开始剧烈抖动起来,这扁扁的一片变成了一条宽阔的河流,而里面波涛汹涌,作势要将他们吞没。
温升竹的手已经攥得泛白,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努力压抑自己狂跳的心,可是这种感觉无法控制。
就在他摇摇欲坠之际,崔冉松开了一只手环了上来,她的头发随风飞舞,铜钱剑在身后哗哗作响,盖住了他的心跳。
她不需要说话,只要在他身后就能让他稳定下来,仿佛他现在不是整个人悬空,而是正与她一起走在踏实的平地。
他的生活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不需要回头,也能够知道自己没有后顾之忧。他的心脏沉在胸口,砸出巨大的声响,并且荡起连续不断的回声,这种回声是一种渴望。
他能够听到自己心中在不断地说,希望她跟我永生永世在一起。
就这样他们又前进了一段,这道通天路已经走了三分之二。而震荡也变得平静下来,梯子开始慢慢地收缩,最后化作一卷柔软的“布”,将他们温柔地卷住送到地面。
地面的石头散发着暖融融的热气,让温升竹因紧张失血而变得冰冷的手指回暖,他坐起来,与崔冉四目相对,又看到一旁的奇花异草,意识到自己到了。
这就是鱼谷。与他们想象的一样,却也不一样。崔冉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陌生草树,他们长得很诡异,有些缓缓伸出长长的触手,像九脚鱼,可上面却没有恶心的粘液,反而干干净净。有些则是长着像人一样的巨口,里面密密麻麻尽是牙齿,花瓣一开一合犹如活物,叶片肥硕的能够掐出汁水。有些则是漂亮得像是虚幻,无论穷尽多少言语都无法描述,只消看上一眼就叫人屏住呼吸,沉浸其中。这样的诡异与漂亮融合在一起,其乐融融,并没有丝毫不妥。
而草树的中间,铺着一道晶莹剔透的板子,一块块组成一条小路,他们踩上去,模模糊糊能够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样路没走多久,他们就看到了“马车”,还有人影。
这样的马车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四四方方的盒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又硬又光滑,透着亮光,上刻符文,下面四只轮子飞速转动,没有马拉着也能奔跑。
至于人,也是奇怪。他们来来往往,更像是傀儡,穿着衣服却没有面貌,就跟在书院看到的那几个犯了错受了处罚的人一样。而他们的皮肤则是雪白的,正僵硬地前行,路过他们身边也视若无睹。
崔冉想叫住一个人,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天野先不小心撞倒一个。
第64章 鱼谷(二)
白色的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它像喝醉了似的摇晃两下倒地不起,沈天野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打量四周,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寂静的山谷中响起这样的声音很难不被人发现,几乎是瞬间,在路上行走的人和前行的“马车”齐齐停下,空气中开始泛起并不明显的波动,犹如水纹。
崔冉立即戒备起来,手按在剑上环顾四周。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地不起的人缩小变幻,变成了一条肚皮圆鼓的白鱼。
看到这样的诡异场景,尽管已经见多识广,温升竹的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鱼妖也可在岸上生活,实在太过古怪。
与此同时,那些停下的人渐渐围了上来。虽然没有五官,但他似乎能够“看”到他们的表情,感受到他们的情绪,慌乱、假装镇定、严肃、焦急等等在众人之间穿梭横行。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率先向崔冉三人发难,反而是有条不紊地将白鱼围起来,做出祈祷的姿势,崔冉猜测应当是在为白鱼祈福。他们既然是妖怪,为何不用法力,反倒要用这种徒劳无功的法子,崔冉疑惑不解。
正如她所想,祈祷并没有什么用处,白鱼扑腾了两下便一动不动,甚至眼里的光开始黯淡下去,于是他们只能将白鱼抬起来送进“马车”里。而崔冉借此机会匆匆偷瞄了一眼“马车”内部,里面有些黑色凹槽,里面放着一些白鱼,并没有填满。
做完这一切后,一人驾驶着“马车”离去,剩下的人才来“处理”崔冉三人。崔冉想要躲避,却担心引发更大的波动,由此惊动逍遥子,于是束手就擒,任由他们掏出三对玉环分别扣在他们三人手腕上。
他们也坐上了“马车”。这东西比银鹤跑得慢一些,却比寻常马车快且平稳,从里面看不到外面,三个人挤成一团摇摇晃晃地往前赶,不知道要去哪儿。崔冉估计他们要被投入鱼谷的监牢之中。但如果要审讯的话,这些人能够听懂他们的解释吗?
一旁的沈天野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的,他低着头不说话,恨自己不小心,撞倒一个鱼人。他给鱼谷的人起了名字,妖怪一样摔倒就会变原形,不是鱼人是什么?但另一方面,这也不单是他的错,毕竟他只是轻轻一碰,那鱼人就如此柔弱地倒下了。
不出崔然所料,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鱼谷的“官府”之中,与平城不太一样,这里没有砖瓦,全是由一开始他们见到的透亮的板子和灰色的石头堆成的。正厅十分空荡却不用来审讯,他们被鱼人推搡着分别押送进三间小房间。
第一个被问话的自然是始作俑者沈天野。只不过问他话的人并不是白色的鱼人,而是一个黑色的人。与白鱼人不同,黑鱼人是有五官的,甚至跟平城人长得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皮肤黝黑,身上穿着箭袖衣衫和束腿裤,小腿处缠着一圈绑带,身姿矫健看起来像是习武之人。他脚步很轻,犹如一道黑影飘进审讯室,并且点亮了一盏灯。
灯是绿的,犹如鬼火,荧荧得照着沈天野的脸庞,尤其对准了他的眼睛。这让他不由得浮想联翩,难道黑鱼人要将他的魂魄吸走,从而一探究竟。
但可惜不是,黑鱼人说话了。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从哪里来?”他的声调有些奇怪,抑扬顿挫的,跟他们不太一样但是能够听懂。沈天野猜可能是鱼谷内部的方言。
“我叫沈天野,时年二十二,平城人。”因为听起来没有什么恶意,沈天野老老实实答了,一副很配合的样子。
对方微微眯起眼,继续问:“你来鱼谷做什么?”
“来祈愿,我听闻鱼谷神通,想要实现一个愿望。”沈天野心道总不能说自己是来找逍遥那王八羔子决一死战的吧,于是脑筋飞快运转,编了个理由。
“神通?”黑鱼人突然笑了,他嘴唇上扬的幅度不大,更像是一抹寒冷的讥笑,“鱼谷确实有神通,能够知人心真假,若是要看你心诚不诚只要验上一验就知晓。”
沈天野不免有些紧张,鱼谷竟然有能够按验人心的法宝,若是他被发现了,岂不是要完蛋?思及此处他不着痕迹地扫过这间小屋子,盘算着若是之后败露,黑鱼人突然发难他该如何应对。
“验就验,我还能怕了?”但沈天野还是梗着脖子道。他此刻颇有一丝赌徒心态,赌那法宝失灵,有几分侥幸骗过他。
黑鱼人闻言点头,开门走出去,不一会儿就捧了个匣子进来。匣子上伸出两根线,离近一看是正在蠕动的软软的肠子一样的东西,但是光溜溜的比肠子更细。甫一靠近沈天野,这两根线就贴在了他的额头两侧,舒展着。
沈天野打了个激灵,有些恶心,但他坚持着一动不动,任凭那东西蠕动,慢慢考验着他的意志。
幸好不多时按验就结束了,黑鱼人对着匣子认真揣摩一番,眉头渐渐松开,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既有惋惜又有怜悯,不过他的面容放松了,看来沈天野通过了按验。
“你确实没说谎。”黑鱼人说道。
闻言沈天野也有些奇怪,他稀里糊涂的过关了,却不知道这匣子看出了什么,难道他真的走了好运,糊弄过去了?
“你看着年轻,又生得英俊,何苦执迷不悟,执着于一名女子?”黑鱼人许是看他太惨,忍不住劝慰道。
沈天野恍然大悟,像被人劈穿了身体一般。这匣子竟然说得是他对于崔冉的心意么?他一贯活得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见崔冉对他没有半分旖旎想法所以早就释然,没想到被这法宝拆穿,原来自己根本没有放下,而是深埋心底,甚至成了鱼谷都认可的执念。这下子他只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直冲头顶,耳朵发出咯咯的鼓动声,再开口已经觉得自己的声音或近或远了。
“我和她……还有希望吗?”如果按照传说中的记载,鱼谷能够给人赐福,实现心愿,那他是不是还有机会。他明明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有些魔障,忘记了原本的谨慎,也忘记了自己尚在审讯之中,但他依旧无法抵挡这种诱惑。
没想到黑鱼人却把脸一板斥道:“放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现在身上罪名尚未洗清,还想实现愿望?若是那白鱼死了你就替他做奴隶去吧!”
沈天野的神智被拉回来些,他明白黑鱼人突然翻脸,也许是因为自己想要利用鱼谷达成自己的心愿的行为冒犯了他。而同时黑鱼人的这番话也给自己透露出些许消息。比如那条白鱼原来是他们的奴隶,如果自己身上的罪名没有洗清,那么自己也会沦为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