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所以……不要再哭了。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鸢色满含认真，投入丧失光亮的暗淡碧波。
  江户川乱步像是过去任何一个时候一样，孩子气的将头埋进少年怀里大声哭着，明明他比太宰治还要大很多。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几乎击垮了名侦探的心理防线，以至于他一时间真的没有思考，只是寻求发泄和庇护，软弱到没了平时的样子，但却让人恍然他仍是少年的身份。
  太宰治沉默的站在原地，任由江户川乱步发泄。
  这是第一次，江户川乱步被肯定了。
  父母为了将江户川乱步以普通人的身份培养长大，更多的是在努力抑制江户川乱步的才能，以否定打击为主的竭力教育。
  所以，在某一个应有的世界中，他那么轻易的就被关心他、肯定他的福泽社长驯服。
  森医生需要的不是一个全心全意依赖着他、信赖着他的名侦探，他想要的，首先要是一个好用的工具棋子。
  所以，江户川乱步没有像对福泽社长一样向他低头，而是不服输的高昂脑袋，告诫、封闭自己。
  但是至少现在，江户川乱步的确短暂的被少年太宰释放的善意迷惑了。
  江户川乱步是一个任性又骄傲的天才，很容易被人欺骗，也能极其轻易的看穿谎言。
  有的时候，并不是谎言天衣无缝到他的头脑无法看穿，仅仅是他自愿的选择逃避。
  所谓的天之骄子，比起普通人，更加的脆弱胆小。哪怕是不经意间的一个笑容、一个单词，也会惊跑或者吸引到他们。乱步也不例外。
  [若合我意，一切都好。]
  自负的句子，但也满含保护自己的抗拒。
  他会愿意听从的命令，只可能出自他自己的意愿。
  森医生为稚嫩的名侦探上了一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在行动，仅仅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罢了，别企图冠冕堂皇的天真下去，江户川乱步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第006章 第6章 （已修）
  “哦呀，你们两个回来了。”森医生偏头看向门口，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似乎心情相当不错。
  浑身湿漉漉的江户川乱步闷头进了门，理也不理他。
  不过森先生也不在意就是了，收起笑容，轻飘飘的在江户川乱步进门后看向太宰治。
  “你似乎很顺利哦，太宰君，不愧是你呢……不过别太小看乱步君咯，那孩子比你想的坚强多了。那么，小孩子的时间，大人就不参与了，请继续你无用的努力吧，加油哦！”
  太宰治的眼睫轻颤两下，还是只冷淡的轻哼一声，左耳进右耳出，紧跟着江户川乱步身后进了屋。
  “嘛，小孩子真是喜欢闹别扭呢，我可是好心提醒，不听我也没办法。”森医生无奈的摊了摊手，笑容没有褪去。
  他总是笑着的，冰冷的、温柔的、悲伤的，只要能够有助于达成目的，他不会吝惜一点。
  什么时候的笑容是真心的呢？
  大概，每一个笑容都是出自他的真心吧。
  所做之事堂堂正正，未曾有半分隐瞒，但是也穷尽到狡诈阴险如狐，令人反感到退避三舍却总是不得不心服口服。
  “快点成长起来吧，两个人……”他叹息一声，由衷的遗憾着感叹。
  能够接替他的人，拥有这份才能的人。
  森鸥外比谁都更加清楚，在某些时候，江户川乱步要比太宰治更有这份潜力。
  太宰治漠视着生命，不仅是自己，世界也好，根本无所谓。但与此同时，他又深切的渴求着生命的意义，他的本质就是矛盾和脆弱。
  即使太宰治再怎么努力的将尖锐冰冷的恶意构成外壳摆在外面，他本质的虚无空洞依然每时每刻在吞噬着他自己和他身边的人。
  但是江户川乱步却不同。
  江户川乱步，生来具有极致的智力，却被天才的父母压制，作为正常的娇气独生子女成长。
  这样畸形的教育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他的父母就已经逝去。
  半成品的孤独天才徘徊在成熟和幼稚之间。
  他不会无视生命，无比平等的视角让他的任性看上去充满冷漠，但又和【恶】有着遥远的分界。
  因为【善】的极致，比起【恶】更令人恐惧。
  理性极致的才能之花绽放在这个少年的灵魂，世人对少年来说不过是愚蠢的稚儿，保护或者摧毁，一念之间。
  悲悯又冷静的审视着这个世界、审视着自我和生存的意义、审视着保护和毁灭的相连。
  黑色无法吞没他，他的纯粹无法被改变。
  江户川乱步是无可复制的独一无二。
  他可以被人驯服，但是难以被改变。
  森鸥外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并为此感到十分有意思。
  他在摧毁江户川乱步回到原本轨迹上的可能性。
  一个一个的掐灭江户川乱步的光。
  要是问动机的话，其实有很多很多。
  不过促使森鸥外这么做的主要还是……很有意思啊。
  今天来找江户川乱步的人，是森鸥外的其中一个患者。恶劣的医生“不经意”透露出了“千里眼”之子江户川乱步的行踪。然后，那个蠢货就自己大摇大摆的去找了江户川乱步。
  很凑巧的是，这个蠢货却有着相当罕见的异能力。其能力为幻象，能使自己幻化为对手渴望见到的人。
  同时，那个人也是江户川乱步父亲过去的下属，一直十分崇拜着江户川乱步的父亲。
  只要稍稍挑拨几句，那个人就会仇视败坏自己父亲形象的叛徒江户川乱步。
  然后，这种恶心的异能力就会激怒江户川乱步，刺激少年做出最后的决定，而不是犹豫徘徊在黑白之间。摇摆不定的侥幸戏码也已经看腻了不是吗？还是快点结束的好，催化剂君不过是顺水推舟。
  结果比森鸥外设想的要更加完美。
  江户川乱步在森鸥外的刻意锻炼下，已经形成了销毁罪证的良好习惯。果然很出色啊，乱步君。
  少年已经深陷在里世界的泥潭中，再无法抽身。
  一定要再为森医生的计划再加上一个罪状的话……
  那么，就是太宰治安慰的话语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乱步君的表现果然非常、非常有意思呢。
  森医生单手托着侧脸，粘稠的笑意加深。
  猩红落地，碎出一朵彼岸之花，无声摇曳着。妖冶的地狱花就静静盛开在道旁，未来的路途，也不会缺席。
  第007章 第7章 （已修）
  “日安，乱步先生，今天还要去探案现场吗？”太宰治习惯性的征询着江户川乱步的意见。
  “啊……不去了。”江户川乱步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可惜没有成功，索性直接放弃的彻底冷下脸。
  抿紧的唇线锋锐冰凉，并不是过往还残留着稚气撒娇的倔强。
  太宰治顿了一下，轻松的回道：“好，下次再说吧。”
  “已经没有下次了。”江户川乱步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但是没有任何动摇。
  他一向是这样，不会后悔、不会犹豫。一旦做好决定，那么就是不顾一切。
  “已经……没有意义了。”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冷硬起来。
  是……这样啊，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了啊。太宰治一面失落着，一面又好像理所当然。
  “太宰。”
  江户川乱步暗沉锐利的翠色眸子直直的刺向微笑着的太宰治。
  “我原谅你了。”江户川乱步这样说着，没有笑容，只有平淡的叙述。
  “……谢谢。”太宰治沉默了一下，轻吐出一口气，居然有些释然。
  早该知道的，那么厉害的乱步先生不可能被轻易欺骗到。
  太宰治近乎受虐狂般的享受着维护偶像权威，即使被毫不留情的揭穿。
  他的阴私与丑陋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了那双深邃清澈的绿眸中。
  多么美丽，多么……美丽。
  太宰治并不后悔配合森医生，江户川乱步的才能只有这样才可以彻底解放。
  江户川乱步那对深爱着儿子和正义的双亲，至死都要将儿子与正义死死捆绑在一起。
  如果没有森鸥外，甚至如果没有太宰治，江户川乱步都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他会在这个混乱的社会中挣扎，最终摸索出一份自己的中庸的生存之道。
  而不是……如此闪耀。在无尽的永夜中，并不需要多么刺目的光亮，更何况是江户川乱步。
  这样的才能，若不能在非日常的舞台上绽放，便只能凋零。而江户川乱步应当成为这个舞台上最顶尖的舞者，他生来就是这样。
  所以，太宰治绝不后悔，将江户川乱步离开的希望彻底摧毁。那已经是他的憧憬，他的光芒。
  太宰治的爱是如此自私污浊，他空洞吞噬的内核将正在渴求的光芒尽皆席卷，囫囵的摧毁着，企图得到自己的救赎。